凌飛抱劍而立，掃了一眼，站著沒動。
評判看著他的方向又沉聲喊了一次。
凌飛只好走過來，一躍上臺，回頭看了眼更衣處：“還請稍候片刻。”
紅衣評判頷首。
周遭的掌聲已經停歇下來，凌飛提著寒霜劍有些心神不屬，不時朝更衣處的方向深思看去。
不知為何，凌飛心中總覺著有些怪異。
這么多年來，他同凌陽之間雖不如凌陽同凌越兩兄弟親近，但彼此間也從未有過罅隙，無論在府中還是在外面碰見，兩兄弟也會寒暄幾句，似這般他喊了人，凌陽卻不搭話的情況，還真沒出現過。
而且，今日凌陽竟然這個時候才來，凌越也沒出現，讓凌飛不禁心生猜疑。
莫非是凌越出了什么事兒讓凌陽心情不好，所以才耽誤了。
凌飛想到了寧氏，又想到了前夜的事兒。
凌飛有些擔心。
對于寧氏的性子，他還是有所了解的。
四年前就因為凌越罵了他一句，寧氏就以徐夫人教養無方為由，將原本由徐夫人打理的那幾家鋪子和莊子收了回來。
那還只是罵了一句不好聽的，前夜發生那樣的事，寧氏馬上就追到了別院來，顯然是知曉事情的經過了。事情發生也才一日，他這兩日心緒也浮雜，又要顧著比試，故而還未同寧氏說過話。
凌陽今日這般怪異，莫非同寧氏有關？
凌飛心中有些不安。
凌飛正胡思亂想著，凌陽沿著臺階一步一步行了上來。
凌陽穿著一身暗藍色的勁裝，咋看去同凌飛這一身暗紫還有幾分相像，一上擂臺，凌陽向評判抱拳行禮。
評判頷首，凌陽手中的寶劍已經取了劍鞘，他提著寶劍行到擂臺另一端，并未有看凌飛。
凌飛幾不可見地皺了下眉頭，將到了口邊的那聲“大哥”咽了回去，將劍鞘取下，丟給了臺下侍衛。
兩兄弟隔著三丈遠提劍相對而立。
凌陽的面色有些憔悴，但此際表情很是平靜，看向凌飛的目光也同往常同別的對手比試時沒有分別。
凌陽抱拳向凌飛遙遙一禮。
端正英氣的面容上，神色波瀾不驚。
凌飛又看了他一眼，依禮行之。
“比試時辰——到！”
也許因為是最后一場，也是此番論武會水準最高級別的一場，紅衣評判語聲尤為中氣十足的響亮。
凌飛亮出起手式，站定未動。
凌陽看了凌飛一眼，青鋒一亮，一個騰躍，提劍攻了上來，凌飛隨即舉劍格擋，兩人斗在了一處……
穆清將傷口包扎好，又換好衣裳，跟著于公公回到了場上。
論武會這樣的武者比試難免有見血的時候，場邊皆早有精通外傷救治的御醫值守一旁，穆清雖是貫穿傷，看著傷處猙獰，但好在沒傷著筋骨，故而醫治起來也并不復雜。
方嬤嬤得了御醫的診治結論后就先一步回去同太后稟報了，兩位皇子則看著御醫給穆清包扎，待穆清包扎完，三人同于公公一道，回到了皇室看臺這邊。
穆清走到場邊，見得臺上凌飛凌陽兩兄弟已經開始比試，兩把雪汪汪的三尺青鋒不時“乒乒”膠鳴作響，顯然正斗到酣處。
穆清見狀，也放下了心。
二皇子小心翼翼地拉著他沒受傷的左手，一路上一個勁兒地問他“疼不疼”，又不時同大皇子一道表達一下對宋三少的不滿和鄙視之意，穆清收回目光，遠遠地望了一眼沈霓裳所在的位置，加快腳步朝皇室看臺行去。
此時此刻，他最想見到的那個人就在這里，可是隆武帝和太后都在此間，他只能按捺下心中的急切和喜悅。
“表哥，今日比試完了，你同我們一道回宮吧。”二皇子偏著腦袋看向穆清。
大皇子也點頭，臉上雖然竭力表現出一副長兄模樣，但眼中目光卻是希翼的。
穆清抽出手摸摸二皇子的腦袋：“今日不行，改日吧。”
“為何不行？”二皇子有些失望。
穆清看了眼前方不遠處正翹首看來的太后一干人，俯身同兩人小聲解釋道：“因為表哥今晚想謝謝一個人。”
“不能明日再謝么？”二皇子提議。
“不是不能，而是不想。”穆清低聲道，“如果沒有她，表哥也拿不到這個魁首。她是表哥很很緊要的人，明白么？”
“是師傅么？”大皇子小聲插口。
因著穆清聲音放得很低，兩人也自覺地放低了聲音，遠遠看著，這一大兩小三個腦袋就好似站在一處說悄悄話一般。
“表哥沒有師傅，但她對表哥應該比師傅還緊要。”穆清認真解釋。
二皇子接受了穆清這個解釋，點了下頭，故作大氣：“好吧，那你今天先去看他，明日再來宮里。”
穆清本就打算明日要進宮，聞言欣然頷首。
“表哥，”大皇子卻要想得多些，好奇問穆清，“這個人幫你拿了魁首，那他不是比你還厲害？”
穆清笑了笑，眸光星亮璀璨：“嗯，她很好，也很厲害。比表哥厲害多了。”
二皇子臉上露出“哇”地驚嘆表情。
穆清對兩人豎了個指頭在唇邊：“現在不能說，懂么？”
兩位皇子只覺又被信任了，心中雀躍喜悅，遂大力地點頭應下。
于公公早一步過去了。
待三人站到太后和帝后身前，一行完禮，太后就將穆清喚了過去，上上下下逐一查驗了一番，穆清迭聲道“無事”也沒能阻止。
檢查完了，太后才拉著穆清在左側坐下，嘆氣道：“你也孩子……讓哀家說什么的好呢。”
“外祖母，真的沒事。這點小傷，過兩日就好了。”穆清安慰道。
一旁的方嬤嬤朝穆清遞了個眼色，又看了眼天上的日頭。
穆清會意過來，見太后面上確實也有些倦意，遂溫言道：“外祖母出來這樣久了，不如先回宮。”轉首問方嬤嬤，“外祖母的藥是什么時辰用來著？”
“差不多到用藥的時辰了。”方嬤嬤恭聲道。
“母后還是回去歇息吧。”皇后也柔聲笑道，看穆清一眼，“要不然，長生都不安心了。”
“好好好。”太后拍拍穆清的手，“哀家就不在這里讓你們一個個的操心了。長生得空就進宮來，外祖母有話同你說。”
穆清應下。
同方嬤嬤一道將太后扶起來，一旁的簡蕙心也跟著起來。
“有蕙心送我就成，你同子洵交好，留下吧。”太后道了句，扶著簡蕙心的手走了。
簡蕙心回首朝穆清盈盈一笑。
穆清扯了下嘴角。
穆清向隆武帝告辭。
隆武帝頷首，問：“明日得空？”
穆清點頭。
“好。”隆武帝擺擺手，“去吧。”
二皇子眼巴巴地望著隆武帝，隆武帝看著兩個一左一右挨站在穆清身邊的兒子，抬了下眉毛：“去了不許生事。”
兩位皇子旋即面露喜色，齊齊恭聲應“好”。
穆清帶著兩位皇子一道回了這頭。
沈霓裳正凝目望著擂臺上的比試，并未有留意其他。
穆清到了近前，看著沈霓裳端坐的身影，不自覺的腳下快了幾步，如畫眉眼也隨之瞬間生光熠熠，色如春曉。
“霓裳。”穆清忍不住低低喚了聲。
沈霓裳正看得有些蹙眉，聽得穆清的聲音這才回神過來，偏首看來：“回來了。”
穆清滿心歡喜似欲溢出。
打敗宋三少那一刻，他并未有多激動，評判宣布他得了魁首那一刻，他心中雖也有喜悅，但情緒也不如何激動。
有過前一世打敗東都刀王的經歷，即便眼下功力同原先相距甚遠，但從心底里，他并不覺著打敗宋三少是一件多么值得驕傲的事情。
雖然艱難，但他從不曾畏懼。
他在意的，不是這場比試本身，而是這場比試讓他看到了改變的希望。
改變前世的道路，改變前世的那些結局。
若說有喜悅，只僅僅只是為這個。
但這種心緒，旁人永遠不會知曉，也不會明白。
可是，直到此時此刻，見到眼前這個少女，哪怕她依然是平素那般眼波如秋水平靜地望過來，他的心里卻情不自禁地涌起了巨大歡喜。
他的這份喜悅不想同任何人分享，唯一想要分享的便是沈霓裳。
縱然他也從未同她說過那些隱秘，但他的直覺一直告訴他，若說這世上還有一個人最懂他，那一定是沈霓裳。
雖然，她也從未說過什么。
但她每每都在他想走出一步的那一刻，恰恰正好地為他提供最緊要也是他最需要的幫助。
穆清深深地凝視沈霓裳，語聲輕輕：“嗯，我回來了。”
“恭喜。”張少寒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還頭一回見識這般好看的比試，清弟你可算給我開了眼。”
小扇子見幾個主子說完話，這才急急上前，圍著穆清的傷臂轉了兩圈：“少爺，傷得厲害不？大夫怎么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