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天府的秋夜蕭索,但也有那么幾處燈火熱鬧的地方。
一條偏僻的長巷走到底,一盞別致的紅燈掛門,走過幽林茂密的前庭,眼前豁然開朗。寬廣的中庭,荷花池幾片,美屋幾座亭幾座,笑聲散開了,琴聲飛高了,看著人影重重,卻不喧嘩。
節南邊走邊想,想那只雕著黃河黑山的盒子。
她之所以知道讓人調了包,因為時間上對不起來。
她爹到北燎幫她過生辰,那年十三歲。而她十六歲時,趙大將軍的侄子和她爹前后出事,然后北燎退守南頌遷都。如果趙大將軍的侄子真拿了四分之一地圖,就可能是她手上這只盒子的原主。
有人借大王嶺山賊的手殺人奪圖,但怎么會到通寶銀號的?
師父留下黃河黑山的暗語,盒上繪著黃河黑山,節南想要說服自己師父和這件事無關,竟找不出一條理由。
“好地方。”林溫今晚一身文衫,倜儻俊俏,“可門前怎么沒人招呼?”
突然收到寫著“希姐兒”的紙團,節南就跟驛臣打聽。
正巧林溫從花花的魔爪中逃出,聽到驛臣說希姐兒是海花樓的當家,就以為節南想到風月場長見識,立刻自告奮勇帶她去。
節南覺得也好,海花樓晚上營業,有林溫擋著,就不用多和百里老將軍或崔衍知解釋。
“生意好到做熟客就夠了。”節南回道,一邊壞心得想,如果林溫知道這里的姐兒都是男子,會不會奪門而逃?
林溫哦哦兩聲,“有道理。”笑眼瞧向節南,“以為六姑娘沒來過這種地方,怎么倒比我還懂似的。”
“沒來過,但都是生意經,一通百通的道理。”節南一直挺喜歡林溫的性子,溫和卻又主見,是自己認識的人中難得的真君子。
林溫又道一聲有道理,“聽我娘說,你是上商樓的第一個女子,擅長生意上的事,見慣大場面,與尋常女子不同,還問我”陡然抿緊嘴巴,咧笑。
“溫二郎不用尷尬,認親宴上林夫人幫我撐場面,我十分感激,至于她說得話,你我皆不必放在心上。溫二郎性子溫和,找個可愛俏皮脾氣好的姑娘最好。”節南也笑。
“若六姑娘不嫌棄,你我可否做朋友?”沒有男女之別,林溫當真欣賞節南。
“自然。”不知不覺,身邊已經這么熱鬧,再多一個又有何妨,“溫二郎棄筆從戎,令我刮目相看。”
“不,我自覺資質有限,當不好文官,偏又想做些事,只有從軍了。”林溫謙遜之后再道,“回都安后我就會被派駐天馬軍鎮,所以我娘才著急我的親事。”
“天馬”節南沉吟,“那里是南頌對抗大今的最前線,怪不得林夫人憂心,不過夏長河夏將軍善用兵法,治下將士驍勇,溫二郎定會有所作為。”
林溫只覺心中涌出無盡勇氣,“六姑娘的鼓勵特別實在,好像去過天馬軍鎮一樣,感覺不出客套。”
節南心想,她是去過,差點被當成細作,差點挨軍棍,見識了夏長河的厲害。
但她一笑,“可我還真是客套而已啊。”
這時,一位花枝招展的“姐姐”經過,大概覺得面生,眼兒流媚問道,“二位是來找相好的姐兒,還是頭回來?”
林溫先聽著聲音不對,雌雄難辨的,再看那位身穿牡丹花的長文衫,頭冠戴彩珠,點朱唇描細眉,神態妖嬈,風情不缺,卻分明是男的,怎能不當場傻眼?
那位姐兒瞧清林溫的模樣,眼就發了亮,一只手就不安份得攀上了他的肩,“這位公子好俊”
林溫渾身一顫,立刻揮開那位姐兒的手,跳到節南的另一邊,悄聲問,“這里不是花樓么?”
節南忍俊不止,“對啊,只不過海花樓里的姐姐都是美男子,比女子還美。你若喜歡男色,就把他們當男人看,你若喜歡女色,就當女人看。男女客皆無差別,還聽說如今越來越多的女客來這兒找相公,比普通花樓愜意得多了。”
林溫張口結舌,“哪哪里愜意了?讓衍知知道我帶你來這種地方,那還得了!”轉身就往前庭走,“走了走了,趕緊回了。”
但沒聽到任何回應,林溫一回頭,見節南定定心心和那位男姐兒說話,男姐兒指了指園中最華麗的一座屋宇,隨后便沖他拋個媚眼才扭身走了,而節南繼續往里走,壓根沒有離開的意思。
林溫只好追過去,“六姑娘,你”抓耳撓腮,急死他也,說話語無倫次,“你這么漂亮的姑娘,只要說句要嫁人的話,不知多少才俊涌上來啊!不對!衍知他就喜歡你啊,出來之前正和家里長輩鬧著,非你不娶”
節南腳底暗施輕功,甩出林溫好一段。
林溫疾跑,開始流汗,“不是,就算你對誰都瞧不上,咱找相公也該去海煙巷,怎么也不能找大今的男姐兒”要死要死!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了!
節南停在最大的華屋前,頑皮笑道,“溫二郎原來去過海煙巷嗎?那敢情好,熟門熟路。”
林溫快把頭皮都要抓破了,“一點不熟門也不熟路,我聽說罷了,怎會去那種地方!”
他雖欣賞這姑娘,卻不敢有半點歪心思。只要想到下半輩子會讓這姑娘欺負得死死的,感覺頭發都要掉光了。他還特別佩服好兄弟崔衍知的勇氣,也許正如人們常說的,自己越缺乏什么,就越渴望什么。衍知自小過得一板一眼,碰到節南這么完全捉摸不透的,所以不可自拔了吧。
“那種地方又是哪種地方?”
廊柱后面轉出一位姐兒,杏衫繡紅葉,長發松散扎在背后,手里盤著一根玉骨扇,一雙丹鳳眼飛俏,朱唇迷人,膚如玉潤,長相好不艷麗。
林溫呆呆看著,平時聽聞海煙巷里的男姐兒漂亮,他總是一笑置之,這會兒才知竟有比玉真還美的男子。
節南干咳一聲,提醒林溫收斂驚艷的小眼神,“我來見希姐兒。”
玉骨扇輕點自己的肩,這人笑起來風情萬種,“這位姑娘來找我當一夜相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