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朱?”年顏冷笑一聲,手掌推門,門跳開后哐當當發抖。
老仆已下樓請大夫,節南照原計劃到三樓某間香閨,門一開就聞到眩暈香氣,屏息走入,打開所有的窗。幾乎同時,她發現這間屋子朝向很好,能清楚看到花船會終點,白橋彩球。窗臺很寬,她拿了墊子坐上去靠著,繡鞋蹬住另一邊窗框,面朝花船會來的方向。
呼哨聲此起彼伏,掌聲一陣一陣,一片霓光夜空里游著,明月尚遠。
“外頭桌上有酒,給我拿來。”坐舒服了,差一口喝的,節南差使年顏。橫豎這人要看管自己,與其不搭理,不如用他跑腿。
年顏長著臉,出去又回來,將酒壺扔向節南,還是兩個字,“絕朱?”
節南正好抱住,對著壺嘴喝一口,“有話快說。”
“既然知道自己要死了,不趕緊料理后事,還和良姐姐做交易?”寡言的人容易突破極限,一下子說得快且多,“他中的是赤朱,月服藥足矣保命,你居然白送他一粒解藥,兩手空空讓他趕出來。良姐姐的相識遍布五湖四海,只要有一粒,他就有本事弄到三輩子的藥量,根本不用再靠你。桑節南,你的八字真是夠可以,死到臨頭,還要剋死你身邊最后一人。”
節南好笑看年顏想要跳腳的樣子,“看來你還剩那么一點點良心,會擔心小柒。既然這樣,你把她從沉香那里搶過來,我帶她走,藏在誰也找不到的地方——”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鬼話?”年顏語氣陰森,真像黑白無常,“桑節南,你既裝廢物,何不裝徹底?”
節南挑眉,“什么意思?”
“絕朱是神弓門對叛徒的最終處罰,只有門主能夠激發,而今后任何一個門人看到你手腕上的墨記,就能格殺勿論,要不是你沒裝徹底——”
節南兀然打斷,“只有門主一人能夠激發?小柒曾說由蔦英激發。”誰在乎任何門人?他們能對她格殺勿論,卻不表明她能任他們格殺。
“除了門主,如今還能有誰拿得到那東西?”年顏無意中透漏絕朱的最新消息,“小柒在瀘州被捉,那時沉香已經到了這里,小柒被送過來,押送的門人說她以下犯上,她冒犯的不是門主又是誰?”
節南沒說話,想以這種乖巧的方式引年顏多說。山高皇帝遠,有利有弊,會變得兩耳塞聽,不知“皇帝”動向,萬一“皇帝”來個南巡呢?
年顏卻不說了,大概察覺言多必失。
節南等了許久,沒等到年顏再開口,卻等到了花船。明亮的燈火出現在正前方河道,兩岸人們呼聲忽然高漲,紛紛站起,涌向河沿。不少人手里拿著一枝花,翹首以盼,交頭接耳。
今晚只有海煙巷的客人才能拿花,僅限一人一枝,花枝上還要系上寫有名字的絲帶。雖然真名假名無所謂,卻必須和各家登入的名字一致,避免作弊的情形。
剛才點燈的少年們跑上白橋,搖起盞盞琉璃燈籠。又有一名少年,靈活得翻到橋外,單手拿過同伴遞來的線香,點著了彩球里面。彩球變彩燈,流光四溢。
知道良姐姐身中赤朱的時候,節南想過,只要良姐姐弄清病因,就會著急下樓,告訴大家他無大礙,十代也不用選了,而沉香的惡毒心思自然落空。誰知她誠摯誠懇,那位良姐姐不冷不熱,拿了好處就把她打發了。年顏剛問她的聰明勁兒,她也不知道上哪兒去了。總覺得何時丟了魂,反應也慢,下了樓才感到自己好像失算。
靠不了良姐姐,不能買花作弊,就剩最后一條路。走一步看一步。看哪個倒霉的家伙收花最多,關起房門再想辦法蒙混過去。
節南這么想得挺好,卻又實在不喜歡這種坐以待斃的感覺,尤其還是面對沉香這個惡心女。然而,小柒在沉香手里,意味著她無法搶占先機,連撕破臉都不能。她難得后悔,應該聽仙荷的話,找王泮林商量,反正那么好的腦子閑著是暴殄天物——
忽然,水巷那頭爆出起伏不斷的呼聲嘆聲驚聲笑聲,叫好的掌聲陣陣,同時不滿的哨聲隱隱,透露不尋常的意味。
“你去看看怎么回事。”節南又差使年顏。
年顏沒猶豫,從旁邊一扇窗躍出,大概是從屋頂上走的,沒一會兒就回來了。
他恢復寡言的狀態,“多出三只花船,搶花激烈。”
雖然這回沒從年顏那里再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節南很快就親眼瞧見了花船們過來的景象。年顏說得沒錯,的確多出了三只花船,的確搶花激烈。
所謂花船,其實就是一葉小舟,兩頭尖尖中間寬腹。舟上兩人,船夫站船尾,選姐兒立當中。沒有節南想象中的復雜,不表演才藝,約摸就是靠衣裝和化妝,也就是靠外表,吸引客人投花。
有人可能要問,為什么是約摸呢?
因為,從節南所處的三樓,看不太清楚。
所有的花船黑燈瞎火,而且花船經過處,岸燈就會詭異熄滅,只能借海月明燈,還有夜空圓月,照亮花船上的人。
然后就有意思了。
前四只男姐兒敷粉太多,在看不太清的照明中顯得慘白,妝容過猶不及,有點青面獠牙之感。
后三只花船,一看就是多出來的。
頭一只,也是唯一一只燈火如常的花船,所立之人眼深邃,鼻高挺,膚如羊脂玉,身材高挑,穿得是維族絹裙,配飾琳瑯,雌雄難辨,令人驚艷。
第二只,無燈,人戴半張純銀面具,一身黑錦融夜,月光照下,黑錦衣上亮出一幅雪林逐鹿的精絕刺繡,立顯男子尊貴,讓人目不轉睛。
第三只,同樣熄了燈,卻是唯一坐著的男子,戴斗笠,垂黑紗過肩,遮去整張臉,也是一件黑衫,手里卻撥一串夜明珠,顆顆發出月色光華,又叫人盯得眼直。
最有意思的是,投給混血美男的花,多數會落到黑衫里,且風邪乎,一枝都不錯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