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雅靜如常,燈籠還白,喪字已下。
節南一下車,就見趙雪蘭等在門庭,一身鵝黃素裙,云髻輕綰,橙夕橙晚一個拎大串鑰匙,一個捧一盤簿子牌子,眾仆恭首謹立兩側等示下,儼然主母之勢已立。
趙雪蘭碎步過來,挽了節南的肘彎,無主母架子,“你可舍得回來了?”
節南輕氣嘆謂,“終于回家了,累死我了。”
這個屋檐雖小,也非盡善盡美,她卻對之日久生情。除卻桑浣不論,趙琦姑丈真是老好人,而趙雪蘭又成了明白人,所以越住越滋潤。
趙雪蘭本想多怪幾句,見節南如此感嘆,又覺她面色的確不好,轉為關心,“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你這才出去多久,臉色怎地發焦?還好我一早就讓廚娘燉了燕窩——”回頭囑咐碧云一聲,又讓橙夕橙晚給眾仆發牌子,才和節南往后庭走,“前幾日收到你的信,我正焦頭爛額,等我好不容易抽出空要回信,又接到你要回來的消息了。”
四周只有仙荷,節南放心笑道,“我可就指望你了,姑姑幾曾給我吃過燕窩啊。”
趙雪蘭撇撇嘴,“拿出對我的一半厲害,你姑姑也能好吃好喝伺候著你。”
節南不好說這姑姑不吃她的厲害,笑笑不語。
趙雪蘭自然也沒當真,說笑過后神情轉凝,“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你是不知道——”忽見節南要笑不笑盯著自己,“干嘛?”
“覺得你和蘿江郡主當真能成閨蜜,都是當了媳婦就突然鉆不過錢眼子了,開口家用,閉口賬本,哼一聲都是錢糧。”笑死了。
趙雪蘭一笑卻嘆,“我是說真的。從前總抱怨我爹偏心二房,以為好東西都搬給桑姨和弟弟妹妹了,但等到自己成了掌錢的那個,才發現家里正常開支的名目竟這么多,哪有閑錢買好東西。我再理了理母親在世時的舊賬,方知爹并未虧待我和娘,物用上盡足我們,還為母親的病耗去他大半官俸,多虧桑姨拿出私房貼補,勉為其難撐平公賬。”
節南早在看到趙府這塊地皮時,就知桑浣擅長經營,否則單憑寒門出身的姑丈那點六品官的俸祿,怎么置得起平蕪坊里的宅子。
“所以你為家里沒錢買米下鍋愁得焦頭爛額?”桑浣的私房錢,當然不會讓趙雪蘭管著。
“雖然這會兒還沒到那步田地,等下月還清藥鋪的欠賬,就不好說了。”趙雪蘭苦笑,“我這輩子還是頭一回,眼巴巴數日子等我爹發俸祿,日日關心米市,怕米價掉了,換不到好價錢……”
南頌官員俸祿算得優厚,以貫錢和米糧的幾種結合形式下發,不過優厚這個東西也是相對的。寒門對比高門,同為官宦,開銷都不低,但寒門沒有高門一代代積累起來的財底。六品的俸祿比一品的俸祿,那也是天地只差,比如崔五郎他爹,王九他爹,百萬文年祿,
節南不由發出一聲感嘆,“姑丈要是混上四品三品,那咱能跟崔左王右家的姑娘們拼拼財力了。”發覺自己怎么又歪到王九身上去了,好像很眼紅他家有錢似的,呸!
趙雪蘭撲哧真樂,“原來你比我還會做夢。”
節南頓時“發奮”,“不做夢,咱腳踏實地,燕窩倒了,我不吃,讓你這小氣鬼省錢。”
趙雪蘭扶住墻,笑得邁不開步子,“我也是欠的,怎么就還惦記你這張不說好話的壞嘴呢?”
節南哈哈笑,“還不是你不會當家,窮要有窮樣子,一出來燕窩一盅,再哭窮卻是晚了。”
“跟你實話說了,燕窩不是咱家里的,是紀老爺幾日前送來的。除了燕窩,還有好些名貴補品,雖說貼面上是送給趙府的,信中卻道與你投緣,特別喜愛你這個小輩,好似怕我私吞了。”趙雪蘭心性仍高,但本質良善,如今學會了怎樣運用智慧,就變得十分出色。
節南看到趙雪蘭,難免想到崔玉真,卻不以為崔玉真會像趙雪蘭那樣變化。說到底,趙雪蘭的清高是被她娘親和大舅那家子養出來的,為了嫁高作出來的姿態,而如今顯露出來的皆是本真。崔玉真則出生即為明珠,無需壓抑本性,對人展現的一切都是自我。
“相公起初不知,問我如何認得江陵首富,我才知很引人誤會。而且前些日子我到綢緞莊,碰到幾位夫人聊天,正說到江陵紀家的二爺風流,小妾娶進一位位。我后來趕緊打聽了一下,雖然這位紀老爺和那位紀二爺不是同一人,但肯定是一家子,你也不怕——”
“莫怕莫怕,紀老爺對我沒別的意思。”節南不能說只有認親的意思,轉開話題,“你一個新媳婦,該說的不是這些,而是新姑爺的事。”
趙雪蘭微郝,“他的事有何好說。每日一早就去衙門,差事忙起來晚上都未必見得到人,不過因小叔住進家里,常同我說些小叔的事,家里那攤子賬他得空的時候會幫我看看,出些主意,反正就是家里長短的,沒新鮮。對了,玉真姑娘身體如何了?”
不炫耀夫君好,就表示夫君真好,節南心笑,卻對最后那句輕描淡寫,“還要養些時日。”
趙雪蘭從這么簡單的一句話中察覺綿長深意,回眼瞧瞧仙荷。
仙荷自覺,快步走進青杏居,留兩人說話。
“玉真姑娘和孟……該怎么辦?”趙雪蘭是才女,崔玉真也是才女,才女自有相惜之情。
節南不是才女,還受了一肚子氣,所以淡漠,“你的信我交給玉真姑娘了,不過除了以淚洗面,她好像也不能怎么辦。孟元......”還是決定少八卦,“……不能為官,前途也沒了,崔家無論如何不會同意女兒嫁一平民百姓,大概就這么耗著,不讓兩人見面,感情慢慢淡了,腦袋也慢慢涼,希望女兒自己能想明白。”
也許,過個幾日,誰都不用想了,人家到天上做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