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長,還好天上有繁星,地上有忙人,都不寂寞。
齊賀山某段山道熱鬧得啊,幾批人過去之后,又來兩位快馬加鞭的騎士。馬是健馬,騎士不是身手矯捷之士,一個滑著下馬,一個趴著下馬,
“鞋印凌亂,都往山腰林子那邊去的。”趴著下馬的,是桑節南,因為有人說受傷該有受傷的樣子,故而動小心翼翼,難看就難看一點吧,而且她現下也顧不得,“小柒這家伙,跟她說過麻利點兒,結果還是讓追兵趕上了。”
“應該不是小柒不麻利,而是果兒姑娘不信任她,執意要走山道。”滑著下馬的,自然就只能是懶骨頭的王九公子,屬泥鰍的嘛。
兩人從那個假平家村的大路趕到界碑這兒,本來就是最后離開,又繞得是遠路,騎馬也沒趕上大部隊,不知情形如何。
節南未作停留,朝樹林走去,邊走邊說,“那也不對。依著小柒的作反性子,果兒姑娘不肯跟她走,她自己就走了……不知小柒帶沒帶孟元……”音尾收弱,瞥一眼跟在自己身旁的人。
“小柒雖也是眼里揉不進沙子的姑娘,但她最是護你,既然知道你和孟元有約定,定不會叫你食言,肯定帶了孟元走。”王泮林一雙眼淡淡掃過林外,“不過,果兒姑娘最終還是會跟小柒走,或者說不得不跟著走。”
“不可能。”節南誤會,“小柒這點還是分得清的,咱女子不打女子。”
王泮林呵笑,“我讓十二郎把翻山的路炸堵了,以果兒姑娘的聰明,不可能冒險回瀘州,所以只得跟小柒走。”
“你讓十二公子把山路炸堵了?”節南覺得自己聽錯。
王泮林哦了一聲,“五哥剛成親,不好差使。十弟閉關修道,不理睬我。十六弟逃學看雜耍,被罰門禁。其他兄弟不在家。只有十二郎,雖然大忙人,但要小柒出現,就騰得出空來的。”
節南冷哼,“你當心說話,別說得我家小柒和十二公子有什么曖昧似的。”
王泮林才不怕節南冷哼,“是了,是我說錯了,是小山你和我說不清道不明,十二想看熱鬧,等著我差使他。”
節南咬牙,想起不久前水田上發生的事,磨齒霍霍,但知空口白話根本威脅不到,因此懶得費唇舌,“行了,我的意思是你堵山路做什么。”
“小山你為何讓小柒往這林子對面走,我就為何讓十二郎堵路。”王泮林把問題送回來了。
這要是腦子稍微轉慢一點兒的人,都得先歇口氣再想,可節南腦袋常常快轉中,而且聰明人不說兩家話,哈,不,是聰明人說話不腰疼。
“我本來防得是齊賀山兩頭萬一都有潛入的今兵,想不到大今卻能動用長白幫,臨時起意走水路,也算僥幸。原來,你也想到了。”都說她和他棋路相似。
“我沒你疑心重,見招拆招而已。”王泮林謙虛之中有暗諷。
“謙虛了。”節南針鋒相對。
兩人已習慣彼此說話的方式,能當作一種樂趣。當然,正常人一般都接受不了。
王泮林接著道,“我在平家村等了數日,果兒姑娘他們卻遲遲不到,留下的記號雖在瀘州府城,一入齊賀便音訊全無。后來查到界碑和平家村的指路牌被挪,廢村里出現人煙,我就看出對方的伎倆了。不過有一點,我到廢村之前才想明白。這么多人進山布置廢村,挪動界碑,另辟小路,就發生在眼皮底下的事,為何全然沒有驚動我們布置在兩邊山口的眼線?”
節南當然已有答案,“他們也走了水路。”
不過,知道歸知道,節南并沒有料到,“你看過地圖么?齊賀山中確實有一條水道,但是——”
“絕壁天險,歸玉家軍專用。”王泮林也是行家,“卻因多少年沒有水戰,兩頭關卡形同虛設,雖然日日有水軍巡船,仍有大膽民船偷抄近道。我原本建議果兒姑娘走水路,她卻擔心遇到水軍,到時一旦兩邊夾攻就更麻煩,所以才走山路。”
節南奇道,“果兒姑娘是頌人,畢魯班更是北都大匠,那一行人個個是頌民,為何怕遇水軍?”
王泮林笑道,“小山當真不出我期待。”又讓節南聽出話中話來,“可是我欠果兒姑娘一個允諾,答應為她保密,尚不能說。”
節南要笑不笑,“你這人其實不會做買賣吧?”
“怎么說?”王泮林不懂這個結論從何而來。
“這頭你花三百金,向朋友換到與果兒姑娘同游一日的機會,那頭游玩之后,反又欠了人家姑娘一個允諾,為此避暑都不得安寧,豈不是兩頭虧本?”
王泮林十分詫異,“你怎知——”然后恍然大悟,“范令易!”
節南卻想,好歹這些事還記得挺清楚。
王泮林笑得訕訕,“那時酩酊大醉,讓范縣令誆哄,才寫下那張欠條,事后追悔莫及。他調任都安之后送來幾回邀貼,我都避之不見。三百金哪!我要從萬德樓私挪,姑姑還不揍我!至于果兒姑娘,說是允諾承諾,卻更是自己應盡之責——”突覺不對,“小山,你不會——”
“范大人多好的官,自己貼錢想給百姓造水堰,又事關王家名聲,怎能賴債?我從工坊直接走賬,折算成五千貫還他了,所以今后你也不用躲他,還能接著做朋友。”節南非常痛快地告知實情,然后看王泮林的表情變作無可奈何,就哈哈笑出聲來。
王泮林嘆了笑,“本想讓你幫我管錢,豈知這么聰明的小山竟也入了俗套,學那些虛榮的,愛往外花錢。”
節南大方承認,“我俗,我虛榮,我愛花錢,我是桑大天的女兒!”
桑家別的沒有,有錢。
“罷了,回頭等姑姑發現再討饒。”王泮林只是驚訝,沒有惱意,因為也是不愁錢的主。
經歷這遭,節南再沒“虛榮”過,對方不發脾氣,多沒意思。
眼看樹林走到頭,叮叮當當,棍啊刀啊,撞在一起清脆得很。
王泮林試探,“但愿你的船沒和今人的船撞上。”
節南氣定神閑,“早防備著了!今人看到我的船大概逃也不及,因為那是——水師戰船。”
王泮林的眼,瞬間濯亮。
果然啊果然!桑小山必有后招!又幫他圓滿下完一盤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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