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柒直率,不懂也不裝懂,與節南咬耳朵,“師叔也太能裝了,沒人看著還哭得那么真,明明高興今后再無眼中釘。你多學著點啊。”
節南低答,“你才給我看好了。人爭一口氣,佛爭一口香,沒人爭就沒勁。你以為人假哭,人卻是真傷心。桑浣和劉氏之間的恩怨,說破了天也不出趙家,我們瞧她們斗得厲害,其實就是平日消遣。如今眼看這人就要沒了,一時心里空落落,潸然淚下。這等心境,我們這些未出嫁的姑娘是體會不著的。”
小柒拿奇怪的眼光打量節南,“你不是體會著了嗎?難道說,你除了有個未婚夫,有個姐夫,還有一個丈夫瞞著我沒說?”
節南翻白眼,“我是領會,不是體會。”
小柒切一聲,復罵,“不動腦子你會死。”
節南不甘示弱,“動了腦子少死死。”
“娘——”趙雪蘭一聲尖叫。
小柒往里屋走,節南往屋外走。
“朱大人,您請來的那位老大夫怎么說?”其實問這話有些多此一舉,因為那位前御醫同趙琦朱紅說完話就走了,并未多做停留。
朱紅果然搖頭嘆息,“老人家說神仙難救。抱歉,微薄之力,未能幫到府上。”
隔著兩道厚門簾,也蓋不去里屋的哀哀泣音,朱紅攏起雙眉。
“……”節南陡然決意問個明白,“朱大人與我姑丈之前不曾來往,為何近日如此關心趙府的事?”機會是要由自己發現的,縫隙是要靠自己鉆大的。
朱紅想不到有人會這么直接問,顯然不把他之前的說辭當真,就有些尷尬,但正望節南那雙聰慧葉兒眼,心中終明。
“只覺趙府與我的境遇有幾分像,故而做不到視而不見。”
節南心眼多,轉念之間就是了然。朱紅與蘿江相看之時,郡馬幾乎已是他囊中之物,豈料半路殺出個劉咬金,挺好一條康莊大道就被堵了,后來雖得了份肥差,多半與他的期望相差甚遠,且官場那么大點地方,難免閑言碎語,處境未必像他從前管御馬房那樣安適。
于是,節南說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趙府這時雖處窘境,今后之事誰也難料,畢竟我姑丈為官多年,朝中還是有不少倚仗的。遠的不說,但說我姑丈丈人家劉氏一門,如今可不得了。而我聽聞朱大人家中只有一位兄弟,暫居張蘭臺妻家?”
也許換了一般人,聽不出這話里意味深長,朱紅卻非一般人,聞言沉吟,稍后作答,“是,我弟弟與趙府小公子同齡,我祖父是中丞夫人父親的嫡親兄弟,只是祖父不善經營家業,漸漸敗落了,偏父母又走得早。不過,本家對我兄弟二人頗為看顧,但我自己不好意思一直打擾,近來有搬出去的打算。
節南察言觀色,見朱紅神情平寧,就覺這人不愛怨天尤人,挺好一優點。
節南就道,“朱大人的心情我很明白,我與姐姐也是暫居趙府,怎么也不可能住一輩子。不似我表姐,嫡長姑娘,只要我姑丈為她招贅,就能名正言順住家里了。”
說到這兒,節南嘆口氣,“怕只怕大夫人這一去,表姐的婚事又要往后拖,一拖就是一年,要把姑丈姑母愁白頭發了。”
朱紅若有所思。
節南再道,“要我說,表姐若有婚約在身,這會兒救大夫人最好的法子就只有沖喜,正好朱大人尚未娶妻——”
節南心想,說到這份上,朱紅要還是不得要領,就證明是她自己又想得太多了,這位根本對趙雪蘭沒那個意思。
話說回來,沒意思也正常。趙府小廟,最近又有些風雨飄搖,可能容不下原本要當郡馬的大佛。雖說所謂的郡馬,在她看來,其實也就一閑主,基本混吃等死。
朱紅突然一笑。
他模樣俊秀,個性穩中求妥的深沉,突然如此笑起來,顯得翩翩又華麗。
節南心嘆,不愧是世家子弟,哪怕已經屬于沒落的一支。
同時,節南豎眉,壞嘴巴,“朱大人,我身后這屋里頭有人危在旦夕,你這么笑法合適么?”
朱紅頓然斂笑,“抱歉,只是覺得果然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桑六姑娘快人快語,膽大包天,做事當真霸道,卻也當真爽直得很。”
節南瞪眼,“我不爽直,怕你聽不懂。而且朱大人把話說清楚,你從哪兒聽說的我呢?”
朱紅含笑,“不可說。”
節南打算無視過去,“好吧,既然朱大人已經明白,請問你作何是想?”
朱紅眼不眨,目光調向節南身后的明窗,仿佛想看清自己的前路,最終以一種下定決心的深沉語氣,“六姑娘可否幫我請趙大人出來,我有要事相商。”
都是聰明人,節南轉身就進屋,靜靜請了趙琦。
“何事?”即便傷感,仍不失警覺,這就是桑浣。
“朱大人請見姑丈,興許有法子緩解大夫人的病情也說不定。”節南如此回應。
桑浣沉默片刻,心中定不下來,到底按捺不住,起身走了出去。
節南卻很沉得住氣,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都做了,結果如何,只能等著瞧。不過,內心深處嘆了又嘆,帝都謀心之高手如云。
不一會兒,淺春進來,請了趙雪蘭出去。挨了打的孫婆子叨叨著不好,溜出去聽壁角。屋里只剩昏昏沉沉的劉氏和節南小柒。
小柒從不真鈍,故意嗅了嗅鼻子,“這又要干什么好事了吧?”
節南淡淡一笑,湊著眼皮翻白,氣若游絲的劉氏耳邊道,“這事要成了,大夫人的心事也了了,記得來世報答我桑節南。”
劉氏猛睜開眼,一抬手,輕打在節南手背。
看著沒力氣往外凸眼珠子的劉氏,節南才發現這位大夫人的長相其實挺溫和的,于是她也能耐著性子,“到這時候,您能為您女兒做的,就是撐住了最后一口氣,別讓她孤身為您守孝。因為真要到守孝的地步,之后的事可就不好說了。”
事未成,節南也不會把話說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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