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仍可聞。
節南突睜開眼,先感覺自己全身疼,然后發現身處一間陌生船艙之中。
她不由驚坐,調息一周,知道功力未失才放心,隨即看身上——
原來的衣物已被換掉,這會兒穿鵝黃裙,裙邊繡著一圈杜鵑花,質地輕軟貴美。
“姑娘醒了。”
一道身影從屏風后悠然走出,蘭亭序羲之字高腰唐裙,牡丹髻,扇骨碧玉簪,對節南淺淺一福,“姑娘莫驚慌,妾身名喚月娥,主人姓延,乃正經人家,不過船至迷霧邊緣,看到姑娘趴著浮木不省人事,我家公子就讓船夫將你救了上來。”
節南開始回想。
姓王的,排九的,用一船煙花炸沉兩條船,要不是她親眼瞧見,親身經歷,說出去只怕被人當成瘋子!
煙花?!
真虧她信他!
雖然這也怪她沒聽他的話,第一聲爆響的時候沒有馬上走,但是,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情勢不由人,她又不是書童那種乖孩子,不可能任王泮林說動一寸,她就動一寸的……
好吧,要是小柒在,肯定又有話要說了,說她心眼多,說她亂動腦。
無論如何,她跳江的時機以為拿捏得不錯,“觀賞完”天空長出了墨樹紅花,“觀賞到”可愛地老鼠到處縱火,哪知道地老鼠會變成瘋老鼠,從一條船炸上另一條。她游得好好的,突然砸下好多木頭板,為了把旁邊的人推開,大概就被砸到了。
“聽船大說這片江面有奇異迷霧,一旦在里頭迷失方向,不小心闖進**猖獗的水域,可能性命不保。看姑娘這般狼狽,莫非……”月娥待問。
節南搶問,“我的衣物……”
“是我幫姑娘換的,姑娘原本的衣物都在這兒。”月娥施施然撩開一面帳幔,露出衣架上的風鈴花裙。
節南瞥過,見腰帶完好無損掛著,暗暗松口氣,笑著起身,“多謝——”右肩抬不起來,疼得她咬牙悶哼,但她性子強韌,照樣站直了,“勞煩你帶路,我想親自向你家公子道謝。”
月娥瞧在眼里,也不阻攔,謹首道是,轉身往艙外走。
白帆一張,方船四平八穩,連帶江面都似陸地一樣,給節南腳下結實之感。
艙頂一層望臺,四面蘆葦簾子,一面卷簾。一位錦衣男子,大約二十有余,肩寬腰窄天地闊,烈眉亮目日月浩,相貌堂堂,正讀一本兵法。
月娥輕喚,“公子。”
延公子抬眼,見月娥身后的節南,神情朗然爽直,“姑娘醒了。”
節南上前作禮,“謝延公子相救。”
延公子請節南坐,吩咐月娥上茶點,才問,“姑娘若不介意,可否告知姓氏?”
節南疑心不是隨時隨地瞎冒,其實總會有些平常人不在意的細小憑據,所以這時不會無憑無據亂猜船主人的善惡,人乖她也乖。
“我姓桑,家中行六。”
“在下延昱,從同洲過來,正往都城碼頭,不知桑六姑娘想在哪里下船?”不問節南落水的原因,只問她打算哪里下船,延昱顯然很懂得女兒家不安之心。
“巧得很,我也要進城……”節南語氣沉穩,心里打著幾個小風車輪,“同洲現下可還太平?”
天下人皆知,大今南頌在同洲和談,雖然曾被成翔之事打斷,但和談重啟已有三個月。
“想不到姑娘也關心時局。”延昱稍怔即答,“同洲和談結束,我朝與大今訂立友好盟約,這時盟書應已進了閣部,就等宰相蓋印,官家頒布圣旨,昭告天下。”
節南聽延昱一帶而過,并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笑容愉悅,“那可真是大好消息。打了這些年的仗,人心惶惶,就怕南方也陷入戰亂,如今訂下友好盟約,總算能夠松口氣。”
延昱笑道,“正是如此,江南仍可安逸。姑娘是江南人?”
月娥來了,不過這回還帶著兩個小丫頭,淡定吩咐她們給節南送茶送點心,但延昱那桌卻由她親手侍奉。無論是月娥,還是倆丫頭,端茶遞水的動作劃一,不似尋常富家。
節南看著,心想恐怕對方頗有來頭,垂眼喝了口茶,再答延昱,“不是,我本是北方人,父母過世后,來都安投奔姑母。今日同姐妹上江投粽子,不料遇到大霧,一陣風浪將我刮下船,多得延公子相救。請問延公子住都城何處?等我告知姑丈姑母,他們定會登門道謝。”
“桑六姑娘當真不必客氣,救人本就應當,而我此來其實是代父母先行,要在都城尋個宅子安置,只怕暫時居無定所。”延昱施恩不圖報,不過到底問到一件事,“就在遇到姑娘之前不久,江上一大陣動靜,還聞到硝煙味,船夫們差點慌了手腳。不知姑娘可曾聽到?”
“怎能聽不到?”節南面露一絲驚色,“我就是聽到那陣可怕的響動才一時沒抓穩,但不知其他人如何。”
“除了姑娘之外,一路并未瞧見他人,應是無恙……”延昱忽然站起,目望前方,神情頓肅,“水師?”
節南一看,一艘鐵頭尖底大獅船劈浪迎面來,帆旗繪蟠龍,是帝都水師的圖案,還有一旗寫一大字“玉”,是水師軍號。
延昱望定水師船頭,陡而放聲道,“木秀老弟,我是延昱!”
那船看著來勢洶洶,卻聽船頭有人驚喜大喊,“昱哥?!徵哥快來!昱哥他沒死……不,他平安無事……他回來了……”
延昱朗聲,“虎父無犬子。木秀老弟,經年不見,你一嗓子可懾敵膽啊!哈哈哈!”
節南見那大叫大喊的是個有點娃娃臉的小胖子,個頭不高,身材魁梧,肩頭膝頭綁竹片甲,頭戴鐵盔紅纓帽,腰別官刀,又揮手又竄跳的,語無倫次,最后也發出響亮哈哈笑聲。
她問走上來的月娥,“月娥姑娘,你家主人到底何方神圣,居然和水師小將稱兄道弟?”本來還以為今日會無聊收尾。
月娥柔聲道,“我家老爺原是先朝太學學士延文光,我家公子是先帝欽點的拾武狀元探花郎。”
節南那顆細作腦瓜立刻把延文光翻出來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