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嗚……”
第三次海螺音滾滾而來,所有清軍齊聲嘶吼。
打到現在,他們仍然有些懵然,怎么會成這個樣子,大清兵在野戰中怎么會毫無還手之力?他們不愿意相信,他們驕狂怪了,心理上的慣性讓他們不能接受。
聽到海螺號,他們眼睛又紅了,內心深處的武勇,兇蠻,殺氣再次激發出來。
他們隨著海螺音沖鋒,他們相信,只要沖到弓箭的殺傷距離之內,對面的南蠻不會是他們對手。他們相信,三螺三呼,三呼三進后,他們將再一次戰勝面前的敵人。
他們嘶吼沖鋒,特別第二層的盾車拼命沖上,大陣后方那些鑲黃旗馬甲更往左翼去。
張出恭看得親切,急道:“相公,韃子馬甲往左翼去,似乎要對那邊不利。”
楊河也看得清楚,喝道:“傳令,讓左翼的楊天福注意戒備,中軍的銳兵隊隨時準備支援。”
左翼三總乙等軍布陣,楊天福的八總、楊漢的十一總、楊祖文的十二總,楊河安排楊天福統一指揮,此時立刻命令道。
張出恭大聲得令,立刻安排傳令兵前往左翼。
而在正面,鑲黃旗韃子瘋狂涌上,他們被打了五陣排槍,雖有盾車掩護,依然死傷慘重。
他們十輛盾車五百多人,披甲兵二百,未披甲旗丁三百,沖到三十步,前面五輛盾車百多人已傷亡過半。后面五輛盾車四百多人,損失也高達百人,很多還是精銳的弓箭手與披甲兵。
但聽到海螺音,他們瘋狂沖鋒,甚至很多人從盾車后躍出,想沖得更近。跟車雖有掩護,但前進速度太慢,若放開來沖鋒,幾息之內就可以沖入二十步,進入箭矢飛斧的殺傷范圍。
特別前方盾車監戰的步甲撥什庫,一手重盾一手大刀,渾身浴血,更吼叫著沖在最前面。
楊大臣怒目圓睜:“韃子在找死!”
他喝道:“火銃準備。”
此時第一排銃手剛打完,蹲著裝填定裝紙筒彈藥,第二排銃手又整齊站起來,黑沉沉火銃瞄著前方,等待天鵝聲的命令。
楊大臣算著第二陣時間,箭矢如飛蝗而來,不時透過未散盡的煙霧,狠狠射在各銃兵的身上。
很多人傳來悶哼聲音,甚至有人身上如刺猬似的,很多韃子已沖到二十幾步,射來的箭矢越來越狠,越來越密。甚至頗多射在各人護喉甲上,鐵面罩上,摩擦著尖利的聲音滑走。
好在這個距離,韃子箭矢仍然不能破甲,眾銃兵盡量低著頭,用他們盔檐保護自己的眼睛。
還有一些飛斧鐵骨朵砸來,這個距離已經頗有威力,就有幾個銃兵慘叫,被鐵骨朵砸在頭盔上、胸口上,噴吐鮮血滾在地上。
但他們只能干站著,等待命令,鐵面罩內中的眼睛越發深邃幽黑。
猛然楊大臣吼道:“射擊!”
身旁號手吹響尖利的天鵝聲音,猛烈的齊射,連片的火光與硝煙爆開,沖鋒的清軍齊刷刷翻倒一大片,鮮血的噴濺有若霧潮涌起。
眾多鑲黃旗清軍滾在血泊中聲嘶力竭的慘叫,猛烈的齊射排銃,將他們沖出盾車的目標幾乎打空了,那步甲撥什庫更是連中數彈,騰空而起,重重摔在地上。
他大口噴著鮮血,眼睛睜到最大,不敢相信自己命運的終結。
第一排銃兵又站起來,這時火炮連番爆響,凌厲的炮彈打在已推到前面的第二層盾車們,輛輛打透,盾車后面血霧殘肢爆起。
透過火炮的硝煙,盾車后一片如狼如豬的嚎叫,他們也終于沖到二十步,大把大把飛斧標槍鐵骨朵投來,伴著眾多呼嘯的重箭。
第一排銃兵很多人中箭倒下,還有大量鐵骨朵砸在他們身上,飛斧切在他們盔甲上,甚至很多沉重的標槍投射過來,刺透了他們的身體。
轉眼間,站起來的銃兵們就倒下了幾十個。
但余者仍然咬牙等待命令,等待軍陣統一開火的天鵝喇叭聲音。
“射擊!”楊大臣咆哮道。
尖利的天鵝聲音伴著火銃的齊鳴,雷鳴般的爆響伴著連綿的火光,那濃密的白煙升騰,就是凜冽的寒風都不能一下將這濃密的煙霧吹散。
推到二十步的盾車全部被凌厲的銃彈打透,盾車后面血霧紛飛,不知多少沉重身體撲倒地面的聲音,慘叫聲驚天動地,他們足足吃了七陣排銃,慘不忍睹。
盾車后一些押陣的撥什庫嚎叫沖出,跟著殘余的甲兵們,他們不惜體力,不顧一切,就是要沖上來近戰。
“萬人敵!”楊大臣嚎叫道。
三總由儲備把總指揮,投擲萬人敵與轟打翼虎銃者急上前,三十九個投彈手點燃萬人敵的引線,“滋滋”燃燒著,就向前方沖來的韃子一個個扔去,甚至很多萬人敵還遠遠投到二十步的盾車后面周邊去。
萬人敵投去后,所有人全部蹲下,包含后面的長矛手、楊大臣等人。
萬人敵爆炸殺傷可是不分敵我的,它們殺傷范圍數步之遠,但有些彈子飛到百步仍有殺傷力,一不小心,就會連自己人都炸了。
一個個黑沉的萬人敵落下,“轟轟”的炸響,伴著鬼哭狼嚎,猩紅的血團與碎肉在煙霧中騰起,甚至一些距離遠的鑲黃旗韃子身上都騰出血霧,卻是被爆炸后飛騰的彈子打著了。
幾個被萬人敵扔個正著的撥什庫更是身體碎裂,殘肢斷臂伴著破碎的盔甲兵器高高騰起飛揚。
各盾車后,也是各異的慘叫不絕于耳,殘破的皮屑木屑飄舞,夾著血腥焦糊的滾滾濃煙彌漫,煙霧中,不知還剩多少韃子沖來。
“長矛盾陣!”楊大臣大喝。
“虎!”前方方盾手齊聲大吼,持九斤的藤牌,就站了起來,個個手持雁翅刀,平放在自己盾牌上面。
后面的長矛手也是上前,“嘩”的整齊聲響,長矛或從各盾牌隙間探出,或從各方盾手頭肩上方探出,兩排森寒的長矛,就對著前方已經不多的韃子們。
還有翼虎銃上前,擠著眾人各處,準備近距離轟打沖來的韃子們。
左翼軍陣靠在黃巢湖邊,雖湖水早凝堅冰,但湖岸陡峭,很難攀爬,楊天福等人并不擔心韃子人馬會踏冰過來。
而且,他們有自己的依仗,就是總部大量的翼虎銃手。
這邊防守的三總乙等軍同樣有隊長護衛等七十八人,全部都用刀盾翼虎銃。
他們倒沒用萬人敵,畢竟大盾牌太高,不小心就會扔到盾牌上彈回來,殺傷自己人。
而且有盾牌擋著,也看不清楚是否炸到敵人,不知萬人敵投出的距離有多遠,萬一扔近了,連自己盾牌都炸了。乙等軍大盾牌可擋弓箭矢石,但可擋不了彈子,不論銃彈還是萬人敵彈子。
此時軍陣密密的重盾列成堅墻,皆是一人多高,沉重厚實,上繪張牙舞爪的猙獰猛獸圖案。盾墻一列,不說外間韃子看不到軍陣內中形勢,就是軍陣里面要看外面,同樣看得很不清楚。
畢竟盾牌間隙小,銃彈發射后又煙霧彌漫的。
好在盾墻間夾著一些炮隊的獵鷹炮,可以透過護板,窺到韃子外間的一些情形。
炮隊也有十門火炮擺在這,內有兩門打十兩彈丸的二號佛狼機炮,由炮隊的隊副史夫兒統一指揮。
此時左翼軍陣由楊天福統一指揮,楊漢、楊祖文等人跟在他身后,前方盾牌處,兩排銃兵蹲著,他們后面不遠,又有兩排長矛手持矛站著,一手持著皮盾。
他們皆是乙等軍,只軍官老兵有鐵盔鐵甲,新兵唯有冬氈與灰色的純棉甲,但他們傷亡卻比正面軍陣還少。
韃子射來的重箭,投來的飛斧鐵骨朵什么,都被大盾牌有效的擋住,從大盾牌上面飛過的武器,只要小心閃避,也不會有大礙。
兩排銃兵躲在大盾牌后,從間隙間輪流打射,這煙霧彌漫的,箭矢很難射中他們。況且韃子距離近后,他們還可以蹲著打,箭矢更難射中了。
楊天福已得到中軍的警示,立刻提高了戒備,他沒什么優點,就是非常忠于職守,楊相公傳來的命令,皆一板一眼的執行。
他們從一門火炮護板后看,前方周邊“篤篤”聲不斷,火炮的護板上、旁邊的大盾牌上,韃子連續不斷射來重箭釘上,還有一些飛斧鐵骨朵投來,砸得各大盾牌發出巨大的聲響。
西北風凜冽吹著,仍不能一下散透騰起的白色煙霧,楊天福等人看出去,第一層韃子盾車早無力前進,此時瘋狂沖上的,是第二層的盾車們。與早前韃子藍色衣甲不同,他們穿著的也盡是黃色外鑲紅邊的甲胄。
忽然煙霧中,各盾車間似乎有什么影子晃動,且急速往軍陣這邊奔來,副把總李監叫道:“有韃子騎兵。”
楊天福瞪大眼睛看去,果然影影綽綽,不知多少騎從盾車間奔來,他們蹄聲轟隆,卷起殘雪一片,直直就往軍陣這邊的盾墻撞來。
楊天福一驚,難道韃子要用馬匹沖陣?戰馬的沖擊力確實是人力不能比,被他們沖上,再堅固的盾陣也要被他們馬匹沖撞開來。
此時火銃火炮剛打過,與正面不同,左翼這邊仍然是傳統的間隔十息前后打射,火炮裝填時間也與火銃差不多,就在這個時間段,韃子騎兵就沖來了。
楊天福急忙喝道:“翼虎銃打,盾陣頂住,長矛手上前!”
他畢竟也鍛煉出來,第一時間有了對策反應,一般戰馬都害怕尖銳的東西,除非專門訓練過的烈馬。只要長矛探出去,韃子的騎陣沖勢就會停止,介時長矛刺,火銃打,敵勢可破。
在他喝令下,一些翼虎銃手立時沖到火炮護板后面,兩排銃手也退下,兩排長矛手上前,長矛從各盾牌間探了出去,有如兩排森寒的獠牙。各重盾手也是擺開架式,個個腳步外八,身子拼命頂起來,迎接將要面臨的沖擊。
楊天福略為放心,再看出去,密密韃騎已是不遠,忽然他睜大眼睛:“這是?”
就見前方十數騎,忽然手中都現出繩索,舞得“忽忽”生風,上面有什么東西隨之轉動,寒光閃閃,竟都是鐵鉤。
楊天福大叫:“打這些韃子!”
砰砰的聲響,翼虎銃手們開火,大量的濃煙噴射,有韃子慘叫落馬,有韃子馬匹中彈,但仍然有數騎鐵鉤騎士沖到近前。
轉眼間,索渾等人就沖到盾陣前幾步,他率十六騎正藍旗馬甲出動,一番銃彈后只余六七騎,連分得撥什庫西納綽都中彈落馬,被后方的馬匹踏成肉泥,好在終于沖到了。
他們非常嫻熟的拔馬往兩邊掠去,同時手中繩索飛掠而出,上面鐵鉤鐵爪就準確勾在了各盾牌的邊沿處,一片叮當的聲響。
一般大盾牌周邊都有包邊加固,用厚厚鐵皮硬木釘著,新安軍大盾牌也不例外,各繩索鐵鉤這一勾,就全部勾住了,同時隨著索渾等人拔馬飛掠,產生了強大的拉扯力量。
乙等軍大盾手只防備由外向內的沖擊力,未想到由內向外的拉動力前來,而且力量實在強大,就聽轟隆一片的聲音,好幾塊大盾牌被掀翻,甚至連著后面的大盾手,連人帶盾翻滾在地。
楊天福呆住了,就聽馬蹄轟隆,后面眾多的戰馬沖來,馬背上盡是甲胄鼓鼓囊囊,釘著密實銅釘的鑲黃旗馬甲。他們比普通披甲兵更精銳,殺氣騰騰,個個充滿暴虐嗜血的兇殘氣息。
他們吼叫沖來,當頭幾騎,直沖盾陣缺口側邊,連人帶馬撞去。
他們戰馬彪壯,又身披五十多斤的二層重甲,勢大力沉,連續有盾手,后面的長矛手被他們撞翻,馬蹄不客氣踏上,一片凄厲的慘叫。
數騎猛撞,一片嘩嘩的聲響,盾牌盾手傾倒,盾陣缺口被打得更開。
接著后方很多鑲黃旗馬甲下馬,個個取大梢弓在手,弓弦上搭各樣近射用的披箭,若急風暴雨,他們連珠猛射。
重箭呼嘯,如同死神的黑線襲掠,不斷射中缺口后面的乙等軍們。
不說乙等軍很多只有純棉甲,防護力遠差鐵甲,便是有鐵甲,這個距離也被射透。
特別馬甲們的箭矢惡毒,專射人的面門咽喉,他們近射用的月牙披箭、掏檔子箭等,又兇又狠,只要被射中,瞬間就失去力氣,若不快速處理傷口,很快就會流血過多而死。
這就是徐光啟說的:“五步之內,專射面肋,每發必斃。”
慘叫聲一片,大量的銃手長矛手中箭倒下,他們多被韃子重箭射透身體,很多更被射在咽喉上,面門上,滾在雪地上只是掙扎抽搐。
甚至伴著弓弦的震顫,越多韃子馬甲下馬猛射,更多的士兵倒下,撲倒在雪地上,血水流出,在冰寒的空氣中快速結冰,刺鼻的血腥味傳揚。
一些馬甲還在弓箭掩護下,手持盾牌,持雁翅刀、短柄斧、鐵錘、鐵鞭等兵器,嚎叫沖入缺口,短兵相接,猛劈猛砍。
還有很多馬甲并不下馬,他們手持虎槍、挑刀、八旗長槍等長兵器,借著馬勢,咆哮沖入缺口,踐踏沖撞,將很多人惡狠狠踏在自己馬蹄之下,手中的兵器刺穿一個又一個的身體。
楊天福眼睛睜到最大,看軍陣混亂,大量士兵傷亡,刺鼻的血腥味甚至傳到自己鼻中,那是兄弟們的血。
他厲聲咆哮:“殺韃子!”
“殺!”他身后副把總李監,儲備把總鄧欒,十一總把總楊漢,十二總把總楊祖文,他們總中副把總、儲備把總,各隊隊長護衛們,皆隨在楊天福身后,手持刀盾翼虎銃,奮不顧身的朝缺口處韃子沖去。
他們手中翼虎銃爆響,將一個個騎馬的,持盾的鑲黃旗馬甲打翻在地。
他們慘烈搏殺,手中雁翅刀狠砍,將一個個兇殘韃子砍死在地。
他們奮不顧身,短兵相接,也遭受了鑲黃旗馬甲的重點打擊,飛蝗似的箭矢射來,根根致命,箭箭惡毒。
還有劈頭蓋臉的標槍、飛斧、鐵骨朵投來,大把大把打在他們身上,楊祖文頭盔就被幾桿鐵骨朵砸得碎裂,頭骨都凹陷了半邊,甚至幾桿致命的標槍投中他,桿桿透甲而出,鮮血染紅了他的盔甲與斗篷。
李監、鄧欒、楊漢被射得如刺猬,滾在血泊中不醒人事,甚至三人盔甲上還鑲嵌著幾把飛斧。
楊天福沖在最前,身上箭矢最多,從臉到咽喉到心口,密密麻麻都是透甲而入的重箭。
他至少還被五六桿標槍投中,一身的盔甲都染紅了。
他轟然倒地,口中大口噴著鮮血,隱隱約約聽到后方傳來的喊殺聲,那是銳兵隊趕到了。
他心中欣慰,總算軍陣不失,同時意識陷入迷離,一幕幕畫面閃過:普通的農戶,無奈的逃亡,杜圩編伍加入楊相公隊伍,歡喜到擔憂。楊相公器重,可惜自己才薄,身為把總卻越發吃力。
他不甘落后,極力努力,妻子也鼓勵他,安慰他,說有現在成就她已經心滿意足了。
但他總可以窺到妻子在后面憂慮的眼神,其實她也是介意的。
“我盡力了。”楊天福心中嘆息。
對死亡他并沒有恐懼,一路逃亡來,死的人太多了,能活到現在,他已經覺得賺到了。
讓他擔憂的是家中的妻小兒女,好在楊相公定不會虧待她們。
他心一松,最后畫面定格在妻子頗有皺紋的臉上,她已經不再年輕,連頭發都頗有白絲,然相伴相依多年,在楊天福心中,妻子依然是那樣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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