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都是“天癸”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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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前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隨巫祝手指方向看去——
土臺下兩個牽狗警戒的巫漢,與兩只大狗一起,向上師指示方向撲去——
張放隨著眾人的視線望去,大吃一驚——
被指為褻瀆神靈的人,竟是阿離!
千夫所指,無疾而終。阿離沒有這方面的問題,因為她看不見,但是那張清水臉兒,卻是一片潮紅,嬌軀搖顫。
兩只大狗撲到阿離腳邊,鼻孔咻咻,狂吠不已。若非兩名巫漢用力拉扯,只怕早撲上去。
韓駿與韓重大驚失色,橫身攔在阿離身前。青琰探手從革囊里抓出一把石子,緊張盯住兩只大狗,但有異動,非打破它們的狗頭不可。
因是在公眾場合,又有鄉佐監督,張放與韓氏兄弟都沒敢帶兵刃來。而且他們是來參觀的,又不是來打架的,也沒必要帶什么武器,誰想到事情竟演變至此。現在唯一有武器的就是青琰,而她的武器,卻只是石子。
在這一瞬間,張放冷汗涔涔而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些被催眠、半催眠、幾乎陷入群體性臆癥的人們,一旦失去僅存的理智,將會變得何等可怕。
張放奮身向阿離所在擠去——是的,他只能用擠。方才還顯得十分空曠的空地上,已被聚攏過來的人群簇擁得滿滿當當,水泄不通。從張放所在處至阿離處,相距不過二、三十丈,但他拚命擠了半分鐘,竟然才擠進了不到一半……
為什么是阿離?為什么要為難一個盲女?
張放汗流浹背,心急如焚沖擠時,腦海里不斷盤旋著這個巨大問號。
而在人群內圈,當眾村民目光一齊隨狗吠聲看向阿離裙腳時,他們出離地憤怒了!
韓駿、韓重、青琰也本能地隨眾人目光看向阿離那剛剛能蔽膝的短襦,三人也同時變色。
諸臾夫婦暗暗叫苦,這可是自己舍下的客人啊,若是出事……本想出面求情,但當夫婦二人的目光觸及阿離的短襦下鞋襪之時,頓時大驚失色,不禁步步退去,與阿離等人拉開距離。
此時韓氏兄弟與青琰已齊齊扶住阿離,惶然道:阿離(姊),你何時受傷了?傷在何處,流了好多血……
諸臾之妻還未退遠,在旁聽了,哭笑不得,低聲咕噥道:真是一群傻孩子,唉!為何選在今日來觀看祭祀呢,豈不知這是犯大忌之事么……
阿離還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么,但她非常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聽得韓氏兄弟與青琰驚問,本已潮紅的臉蛋,頓時變成一張紅布,這、這讓她如何開口?
阿離的短襦下,兩道蜿蜒的血流,順著小腿浸入布襪,將布襪染得赤紅。那腥紅刺目的血痕,亮瞎所有人的眼睛。也有許多年輕巫漢,臉上神情如韓氏兄弟一般茫然,但更多的人,尤其是婦人,臉上露出羞臊、氣惱、驚怒的神情。
可憐的阿離,根本不知道,這一刻,有數百雙眼睛,在看著她,看著她人生第一次初潮!
阿離現年十四歲,《黃帝內經》有言女子十四而天癸至,所謂天癸,指的就是初潮。古人善用隱語,而月經是成形了的水,同時女子屬陰,所以稱為天癸。天癸之后,每月必來之月事,便稱之為月信。
漢時女子可是沒有內褲這種東東的,那么她們是如何應對月信呢?很簡單,使用衛生帶。這堪稱婦女之友的東西起源,絕對比我們大多數人想像更久遠。漢朝時的衛生帶,與現代形狀差不多,只是在材質上有差距。通常以帛麻為面,內塞草木灰,可吸附污物,兩頭用細線系在腰間,原理古今相同。
如果阿離已有月信,縱然幼失怙恃,左鄰右舍的大嬸大嫂們也會為她解決這個問題,而不至于當眾出糗。偏偏這是阿離的初潮,此前沒有半點經驗。沒有內褲、沒有衛生帶,更糟糕的是沒有半點預感,一切就那樣自然而然發生了……
古人對于月事的看法,與今人大為不同。當時女子在月經初潮時,由于無知而產生恐懼感,或受周圍人們看法的影響,對女性特有的這一生理現象產生不潔、厭惡一類的負面感覺。再加上男性覺得流血不祥,慢慢地月經也就形成一種禁忌。因此《禮記》有不可在月經來潮時行房的月辰避夕的觀念,《玉房秘訣》中也有月經之子兵亡之語。至于民間對月事之忌諱,那就更多了。
可想而知,在舉行莊嚴肅穆的祈雨祭神大典時,出現如此不潔、不祥與禁忌之事,會引起虔誠的村民何等的憤怒。
韓氏兄弟與青琰初時不明其意,只道阿離受到傷害,待從村民雜七雜八的口中得知真相,頓時傻了眼。這等禁忌之事,縱然如他們這般年紀的少年男女,也是知曉的。搞了半天,竟是阿離冒犯神靈,他們是理虧一方。
當阿離在村民唾罵聲中,被兩名巫漢執走時,張放還是沒能擠到圈子中心,但已經從憤怒喧嚷的村民口中得知原委。
張放真想發笑,但笑不出來,相反,一顆心卻沉了下去。他明白,這件事的后果可大可小,端看在什么場合,而眼下這種場合,正是最糟糕的情況……他娘的,那個巫祝是屬狗的么?那么遠也能嗅到。還是說,這些古老巫祝有不為人知的特殊本領?
人群漸散,韓氏兄弟與青琰已慌了神,滿頭大汗擠到張放面前,求助的眼神望著他:小郎君,這、這可如何是好?
青琰更是急得跳腳:小郎君,你可不能不管阿離姊。
張放做了個稍安毋躁的手勢,沉聲道:沉住氣,且看那巫祝如何處置……
諸位鄉親,對此褻神之徒,當如何處置?一個隨著樂聲頓挫的嗡嗡聲音傳來,隱隱帶著盅惑之意,正是那巫祝。
而阿離則猶如一只受驚的小鳥,在兩個壯漢的挾持下,踉蹌登階,無助地掙扎著,左顧右盼,一疊聲叫喚:青琰!小郎君!阿舍!幺郎!你們在哪里?
青琰急得不住跳起來,拚命揮手:我們在這里。情急之下,卻是忘了阿離根本看不見,而她的叫聲,更是淹沒在喧囂中。
祭山君!人群中一人大呼。隨即,仿佛醒悟過來一般,無數人大聲應和:祭山君!祭山君!
在張放驚愕目光中,村民們就象后世被洗腦的傳銷分子,一個個似打了雞血一般,舉臂揮舞,聲嘶力竭,歇斯底里,整個山谷只回蕩著三個字祭山君!
這狂熱的場面,連青琰與韓氏兄弟都害怕起來。
土臺之上,卻又是另一番光景。但見巫祝晃動著身體,手中玉如意隨袖袍伸展飛舞,一團團白霧從袖口噴出,口中發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單調鳴音,不斷環繞阿離旋舞。白霧迷蒙中,就見阿離身形不斷搖晃,隨時都會倒地。
那小娘與張君相識么?張放耳邊響起班沅君的聲音。
張放轉身點頭道:她是我的同伴。
班沅君妙目往山道兩側的鄉佐身上一瞟,低聲道:或可請官府干預。
張放朝那些不斷揮拳頓棒,以壯聲勢的壯丁看一眼,苦笑道:只怕不成。
試試吧。班沅君猶豫一下,略帶歉意道,只是我不便公開身份,否則,只怕這些佐吏會據實上報,恐怕會為阿翁帶來麻煩。
了解。張放點點頭,他是真的了解。如果班沅君身份暴露,值此非常之時,一旦被班家的政敵參上一本,說上河農都尉之女干預祈雨大祭,弄不好就是一個玩忽職守之罪。
果不其然,當班沅君向鄉佐求助時,那些鄉佐雖對班沅君客氣,但表示愛莫能助,認為如此冒犯山君之舉,以身相伺方可抵罪。
班沅君怏怏而返,滿懷歉意看著張放,小侍女蘋兒眼淚汪汪。
土臺之上,阿離終于軟軟臥倒,云霧裊裊,環繞其軀,宛若睡蓮。
巫祝也終于安定下來,雙臂高舉,大袖滑落,露出兩截干瘦如柴的胳臂,面具后的聲音嗡嗡震耳:便如眾鄉親所請,祭、山、君!
祭山君!祭山君!
我回去拿刀!韓重眼睛紅了,轉身便沖。
張放倏地出手,手臂一攔,腳下使了個絆子,上下一錯,將毫無防備的韓重摔倒在地。
韓重翻滾爬起,激動大叫:小郎君!
韓駿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乃弟,嘴里喝道:不可莽撞。
張放拂了拂衣袖,冷然道:你要拿刀砍誰?
韓重氣咻咻道:我要砍了那裝神弄鬼的渾蛋……話未說完,就被韓駿用手死死捂住嘴巴。而距離他們較近的村民已滿帶怒意地扭過頭來。
我這兄弟腦子不好使,他說胡話呢。韓駿一疊聲道歉,連拉帶拽,將韓重拖到遠離人群的大樹下。看到兄弟還臉紅脖子粗地掙扎,低低說了一句,便讓他安靜下來:小郎君會有辦法,聽小郎君的。
在韓駿、韓重、青琰的急切目光注視下,張放用力點頭:刀是要拿的,但要搞清楚目標——我們的目標,不是人!
不是人?!韓氏兄弟與青琰同時吸了口冷氣,大熱天,竟覺后背涼嗖嗖的。
張君,難道你為了這小娘,竟要……班沅君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粉瑩的小臉刷一下煞白。
她是我帶出來的。張放回過頭,認真看著班淀君的眼睛,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所以,我必須毫發無損地將她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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