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
關于孝高跛足一事最早的記載見于大正五年（公元1916年）出版的《黑田如水傳》，據今還不到一百年的時間。而說到《黑田如水傳》就不得不提這部書的作者——金子堅太郎。金子堅太郎，明治大正年間著名官僚，政治家，榮典從一位大勛位伯爵。曾參與起草明治政府時期憲法（又名大日本帝國憲法），日俄戰爭期間在美國開展外交工作，為戰爭勝利立下汗馬功勞。歷任伊藤（博文）內閣農商務大臣，司法大臣，樞密顧問官等職，被稱為是伊藤博文的左手。如此位高權重的人物為什么會有興趣撰寫一部以戰國人物為主角的書呢？原因很簡單，金子堅太郎本人是福岡藩人，而且他能有今天，還多虧了福岡藩藩主黑田家的提拔賞識之恩。
在《黑田如水傳》的序文中，列有金子堅太郎曾給前福岡藩藩主（當時已廢藩立縣）的一封信，從信的內容以及其將這封信特意安排在此書序文中，就能看出金子堅太郎寫這部書的初衷和態度。
信的內容如下：
“黒田公爵に上つる書
公爵黒田長成卿閣下、余か祖先は閣下の舊領筑前國に在住し、累代貴家の微臣として、俸祿を享け、余も亦其の余澤に依り生長したり、回顧すれは明治元年四月、余は年十六にして父を喪ひ、其の家督を相続せしか、幾はくもなく維新の戦爭起りて、軍隊に編入せられたれとも、明治年の春、突然藩命を以て、隊伍より抜擢せられて、秋月に留學し、次て東京に游學するに至りたり、然るに明治四年廃藩置縣の大改革に依り、藩廳より歸國の命に接したれとも、余は心竊かに期する所ありて，依然東京に滯留し、知人の許に寄食して、苦學せしか、一日閣下の祖父君長ひろ(博のヘンがさんずい)卿より召されて、米國留學の恩命を排し、閣下の父君長知卿に隨いて、彼の國に赴き、滯米八ヶ年、法學を修め、歸朝后官途に就き、爾來三十有六年、各官に歴任し、或は閣班に加はり、或は樞府に列して、國務に參畫し、聊か微衷を皇室に致し、圣恩の萬分の一を報することを得たるは、皆是れ貴家の賜ならさるはなし。
余は此の如く、貴家の殊遇に浴せしものなれは、藩恩の念も亦切にして、夢寐にも貴家を忘るゝ能はす、頃來余は公務の余暇を以て、貴家の始祖如水公の事跡を搜集せしに、寛永の頃、貴家に於て編纂せしめられたる、黒田家譜を始め、其の他の諸書、概ね幕府を憚りて、其の真相を記述すること能はさるに依り、同公の揆亂反正の勛業は、往々湮滅して、或は誤謬の事實を、后世に傳ふる憾みなき能はず。”
從信中我們可以知道金子堅太郎前半生的幾次轉折點，如入伍從軍，選撥留學（在國內），派往美國留學，這些事件中都有福岡藩藩主黑田家的身影，而金子堅太郎在第一段文字的最后也說他能有今日之成就全是得自黑田家所賜（皆是れ貴家の賜ならさるはなし）。第二段文字則點明了寫這部書的緣由并交代了書中內容的出處。著書緣由是為報君恩，立志為黑田家著書立傳，因此在工作之余四處收集黑田家初祖孝高的事跡，進而編撰此書。其中最為關鍵的是最后那幾句，翻譯過來就是說，金子堅太郎認為提及孝高的很多書籍，由于忌憚幕府權威而一概隱瞞了事實的真相，而他為孝高的高功偉業泯滅于世或謬誤訛傳而感到遺憾。從中可見，金子堅太郎認為正史一類的書都有失偏頗，因此其說法不可信，故不予采納，那么他這部《黑田如水傳》的內容出處又是源自哪里呢？很顯然，那就是民間故事和民間小說。
現在讓我們看看這部取材于民間的《黑田如水傳》對我們了解孝高的深遠影響吧。
黑田孝高“野心家，陰謀家”的梟雄形象。最為典型的就是人們常拿來說的幾個例子，如驚聞信長死后，孝高曾私下攛掇秀吉說“此乃殿下奪取天下的好時機”，以及秀吉與側近聊天時提到自己死后天下會被孝高所奪取，乃至后來關原之戰結束，黑田長政歸國后告訴孝高，家康曾握著他的手感謝他，孝高追問握的哪只手，當長政回答是右手后，孝高那句精髓的“那你的左手在做（等）什么”（暗示長政應該左手拔出刀，殺掉家康，幫自己除去爭奪天下的大敵。）這幾件事可以說一舉奠定了孝高意圖奪取天下的梟雄形象。而金子堅太郎為什么要寫這些內容呢？原因也很容易理解，抬高黑田家的地位。將黑田家的先祖孝高提升到和幕府先祖德川家康爭天下的位置，與家康平起平坐。而結合著書時間所處的大背景，即明治維新后形成的“凡是和德川幕府相關的就是惡，反對反抗幕府有理”的輿論風潮，孝高暗示長政殺掉家康的故事，更是將孝高提升到和石田三成，真田幸村等人一樣老一輩反德川先鋒，倒幕派祖師爺的位置上。較之當時長州藩鼓吹自己先祖為關原西軍統帥，薩摩藩吹噓自家祖先逆推家康本陣，乃至戰后不卑不亢的態度，表現兩家在反德川，反幕府的根正苗紅一樣，金子堅太郎也將倒幕過程中不出彩的福岡藩捧成了和長州藩，薩摩藩一樣出身好的革命份子，幫福岡藩賺足了面子。
說完塑造孝高的梟雄形象，我們返回頭來講跛足問題。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知道金子堅太郎為了捧黑田家，可謂是不惜一切代價，連資料來源的可信度都棄之不顧，遇上能貼金的事就用，那么為什么要提出之前沒有過的“孝高跛足”這個看上去并不貼金，反倒是有些抹黑黑田家家祖形象的說法呢？個人認為有兩點。其一，孝高跛足的起因。根據書中記載，孝高之所以會跛足，原因是被監禁在有岡城中，導致腿上生瘡，腿部潰爛所致。而孝高為什么會被監禁呢？因為孝高想要救主家。看到這里，想必大家就明白金子堅太郎為什么這么寫了。孝高的主家小寺家因荒木村重的勸說而豎旗反叛，而明白村重遲早會失敗以及信長十分痛恨叛徒這一特點的孝高，不希望看不清形勢的主家因此而面臨沒頂之災。因此在與主家交涉，得到了主家“如果村重投降，就會投降”的承諾后，毅然獨自一人進入有岡城勸說村重，因而被監禁，最后導致跛足。為了主家安危而不顧自身生死，甚至為此落下殘疾的孝高，他的跛足不僅沒有抹黑他的形象，反而使其形象更為高大，也極其符合當時流行的武士道精神，可以說是將缺陷瞬間轉化成了美名。其二，身殘志堅，引人同情令人敬重。結合金子堅太郎為其塑造的梟雄形象，跛足出陣的孝高明顯比忠心耿耿的石田三成，義薄云天的真田幸村更加地容易博取人們的同情和尊重，而孝高身有殘疾卻仍有凌云壯志的形象和秀吉出身寒微卻最終問鼎天下的形象可謂是有異曲同工之妙。綜上所述，金子堅太郎的“孝高跛足”并非抹黑其形象，恰恰相反而是美化了孝高，完全符合他著書的初衷。
然而正史卻沒有孝高跛足的明確記載，按金子堅太郎的說法，其他書籍憚于幕府，不敢講孝高的好話，但孝高跛足這種明顯的缺陷為什么也從來不提呢，難道說幕府還會為孝高隱瞞缺點？如果是這樣，那就和金子堅太郎說得完全沖突了，因此我們有理由懷疑金子堅太郎的這種觀點和他的孝高跛足說存在疑點。在其他書中記載，被關在有岡城的孝高因長時間拘禁而頭上生瘡，因此得外號黑田瘡頭。這和《黑田如水傳》中說黑田腿部生瘡有類似的地方。而孝高晚年確實也曾乘輿出戰，但參考道雪之例，可知乘輿的原因很可能是年齡或傷病問題，而不一定是跛足。因此，我認為金子堅太郎的“孝高跛足”很可能是人們將孝高在有岡城頭上長瘡和晚年乘輿席卷九州混在一起，口口相傳形成的說法。而擺明了不相信幕府正史的金子堅太郎，對此說法可謂是如獲至寶，不僅收集到了和幕府完全不同的說法，而且還能大大地幫孝高以及對自己有恩的黑田家美化了一把。,書友之家！唯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