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退到十丈以外,不得傳召,任何人不得靠近御書房。”
這句淡然卻不容置疑的命令出口,蒼鳳修和蒼聿云已經踏進了御書房。
門甫一關上之際,年輕的天子霎時覺得自己心里咯噔一下,雙腿一陣陣虛軟,背靠著門墻,幾乎抬不起腳再向前走。
蒼鳳修淡淡環顧了四周一圈,收回視線,眸光落于御案上堆成兩排小山似的奏折上。
隨手抽出兩本淡淡翻過,儒雅的面容始終淡然平靜,喜怒難辨。
每當這個時候,蒼聿云都會生出一種置身于懸崖邊上,似乎下一刻就要墜落深淵的感覺。
不安,惶恐,渾身發冷,卻無計可施。
“本王不在帝都的這段時間,朝堂之事你處理得極好。”
聽得這句話,蒼聿云臉色更是蒼白,不斷想搖頭否認,然而,不僅是兩腳像生了根一樣無法移動分毫,便是連最基本的反應能力,都仿佛在這一刻一并失去。
得到這樣一句夸贊的話,他本該高興,換做任何一個人,都該覺得高興。可是,他卻并沒有。
心里反而有一陣不詳的預感,在緩緩發酵。
“你派人送到王府的折子本王已經看過了,現在想聽聽你的想法。”蒼鳳修合上奏折,把批好的和沒批的各自歸位,淡淡抬眼,看向看在門邊寸步未挪的少年天子。
蒼聿云悲哀默默地暗忖,聽聽他的想法?
他的想法已經表達了無數次,卻沒有一次能夠如愿以償。
如果能有一次按照自己的心意選擇命運的機會,他想,他一定寧愿做一個四海為家的游方道士,而心甘情愿放棄身在皇族的奢華與富貴。
可是,即便寧愿付出慘重的代價換來自由,他的命運也已經由不得他自己做主。
“怎么不說話?”
不帶絲毫逼迫之意的催促在耳邊響起,蒼聿云緩緩抬起頭,怔怔地注視著御案旁那個年輕男子風華絕代的姿容,沒有錯過他眼底沉靜卻不容忽視的冷意,心頭一沉,終于抬起沉重的雙腳,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該面對的,始終無法逃避。
尊貴的龍袍下擺被撩起,蒼聿云緩緩跪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宮磚地面上,壓抑的嗓音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落寞,以及長久困于心頭無法開解的迷惑,“皇叔,聿云愧對蒼氏先祖。”
蒼鳳修聞言,眸心霎時似結了厚厚的一層冰,面容冷寒如雪,出口的聲音依舊好聽,卻讓蒼聿云在這春暖花開的季節里,生生打了個寒戰。
“愧對蒼氏先祖?蒼聿云,你該知道,這不是本王想聽到的話。”
“聿云知道。”緩緩低下頭,心頭的沉重之感曾幾度險些將他壓垮,可他卻不得不咬牙面對,只因身上留著蒼氏血液,便決定了他從來沒有任性的權力利,“可聿云也想,能有自己決定一次命運的機會。”
蒼鳳修聞言,盯著他低垂的黑色頭顱,沉默了半晌,良久才道:“你的意思是,你不同意?”
蒼聿云臉色微白,閉了閉眼,“皇叔,不是聿云不想同意,而是……此刻聿云完全沒有做好準備,若迫于形勢而收回攝政之權,必將即刻陷天下子民于水火之中。”
深深吸了口氣,感受到一股來自于頭頂上方的深沉的壓迫之感,蒼聿云硬著頭皮接著道:“朝廷機制錯綜復雜,非聿云一人所能掌控,一旦出現意料之外的狀況,聿云沒有把握能夠控制全局……到時候,還是得需要皇叔出來收拾殘局。但牽一發而動全身,只要有一個人的野心化為行動,其他人便不會坐視不理……那種混亂的局面,聿云只想想都覺得心驚。”
抬起頭,蒼聿云忍著心頭懼意,一字一句道:“皇叔,聿云害怕看到蒼氏江山分崩離析的局面,聿云也不想成為蒼氏皇族的罪人……”
“不想成為蒼氏皇族的罪人?”蒼鳳修淡淡側首,面無表情,“這便是你不想親政的理由?”
蒼聿云猶豫了一下,須臾,緩緩點頭:“是。”
蒼鳳修聞言,唇畔掠過一抹極淡的笑痕,似冷似嘲,負著手走到少年天子身旁,出口的語調緩慢而平靜,像是從遙遠的天際而來,“人人瘋狂覬覦而不可得的至尊之位,在你手里卻如燙手山芋,恨不能丟之而后快。本王雖還不知究竟是什么原因導致你如此,但卻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本王這六年來的帝師之職,顯然做得非常失敗。”
“皇叔……”蒼聿云渾身一震,抬起頭的瞬間,臉色刷白,不斷地搖頭,“這不是皇叔的錯,是聿云無能,不配做一國之君。皇叔……聿云甘愿受責,求皇叔不要說那些讓聿云承受不住的話。”
“不配做這一國之君?”蒼鳳修眸光鎖住他的雙眼,眉宇間的冷凝代表了他已動怒,“你覺得自己不配做這一國之君,本王卻以為,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這個位置。”
“皇叔……”
“本王不在帝都這段時間,國事你不是一件沒落處理得僅僅有條?”蒼鳳修指著御案上堆積的兩摞奏折,嗓音冰冷無情,猶如寒冬過境,“淮南江河決堤,你命人搶修河壩,緊急賑災。東璃與穆州交界盜匪猖獗,你一道圣旨傳到東璃青龍王轄內,舒問派出精兵三千,七天之內剿滅盜匪三處藏身的山谷。朝堂之上,皇室宗親,你知道誰可用,誰需防,誰對皇族忠心耿耿,誰私下里居心叵測……江山社稷,你心里那把尺子量得只怕比誰都清楚明白。這會兒,你卻告訴本王,你不適合做一國之君?蒼聿云,你是覺得本王耐性好,還是獨獨對你格外寬容?”
“皇叔!”蒼聿云臉色慘白,慌忙搖頭,“皇叔息怒,聿云不敢,聿云真的不敢這么以為——”
蒼鳳修冷冷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讓蒼聿云渾身一顫,所有認錯的話全部堵在了喉嚨口,再也說不出半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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