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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葉朔已經完全懵了。
好似一道灌頂的焦雷,將他整個人劈得四分五裂。
不,說什么輪回結束,一定是搞錯了……輪回明明是共有八次啊!大家還可以活過來的,還可以的……
葉朔轉過頭,直直的瞪著最高處的大鐘。上一次他看到過,時限一到,大鐘的指針就會自動倒轉,然后,一切都可以恢復原樣的……
回去……葉朔緊緊的閉上眼睛。他多么希望再一睜眼,就看到自己仍是坐在那間熟悉的房間中,和其他九名室友大眼瞪小眼……回去,我要回去!
葉朔用力拍打著頭部,一次次緊閉雙眼,但任憑他再三嘗試,呈現在眼前的景象,仍是那遍地的血泊尸骸,空氣中,濃郁的血腥味依舊徘徊不散。唯有大廳中被炸出的處處凹坑,石磚正在翻卷鋪平,像每一次一樣進行著修補。
……回不去了嗎?最終,葉朔絕望的垂下雙手,怔怔的跪倒在地。身邊的一切,就像是一場醒不來的噩夢,將他獨自遺留在這個慘案現場。輪回已經結束,那些被他殺死的人,已經再也不會復活了……
他還記得,就在不久之前,那些被他殺死的人,曾是怎樣的哀求過他,怎樣的展現過他們對生命的留戀。
“我不想死……不要殺我啊!!”那莊稼漢從墻角一直逃到大廳,直至被他按倒在地,都沒有停止過對生的渴求,那雙血紅的淚眼猶在面前。
而現在,他的腦袋已經和身體分了家,脖頸也被剁得稀爛。
“為什么……為什么非要這么固執……大家一起活下去,難道就不好嗎……”荊楚卓在生命的最后,仍在執著的要抓向玉簡。聲聲泣血,字字誅心。
而現在,他還是倒在了99的進度前。喉嚨被割開了一道深長裂口,額頭上也殘留著一個拇指大的血洞。
“葉兄弟,我相信你,來吧!”龐左坦然的張開了雙臂,向自己傳達著他毫不保留的信任。他把生存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現在,他已經爆裂成了一團血霧,死無全尸。
還有很多……很多的……那么多的哀求,那么多的死狀……一幕幕殺戮畫面都在葉朔腦中浮現,鋪天蓋地的鮮血填滿了他的意識。
他從來都沒有殺心……可是,這里所有的人,全部都因他而死……
“啊……不,不……”葉朔一寸寸的抬起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那聲聲的譴責仍是無孔不入。他的十指僵硬的伸直,緊緊按住了自己的腦袋。整個世界都在眼前亂轉,所有的冤魂都在向他哭泣,終于,葉朔的精神完全崩潰,聲嘶力竭的大喊:“不——!!”
“為什么……我只是想救大家而已啊!!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你是救不了大家的。”在他背后,響起了一聲戲謔的低嘲。
“沒有能力的圣母,只不過是另一種層面上的‘惡’。”
葉朔緩慢的轉過頭,費力的集中視線,看著那站在面前,趾高氣昂的鐘殤焰,嘴唇蠕動了兩下:“是你……一切都是你策劃的?”
鐘殤焰不置可否,權作默認。葉朔的眼珠先是猛地一震,隨即瘋狂亂轉,鼻孔里呼呼的噴著粗氣,猶如一頭憤怒的雄獅般,運起殘余的氣力,嘶吼著朝他撲了過去。
“你這個惡魔……惡魔……我要殺了你!!”
鐘殤焰不屑的狠狠一拂袖,輕易就將葉朔摔倒在地。這一次葉朔的身子只是在地上抽搐了一下,就再也沒能爬起來。無意間鑄就的罪惡,已經徹底顛覆了他的良知,令他心力交瘁。
“就算是我又怎么樣?”鐘殤焰冷笑著俯視他,“我做了什么,你又做了什么?我只是布下了一盤棋局,但你,你才是那個執行者,所有人都死在你的手里!
如果你能稍稍有那么一丁點的腦子,不要走進我的圈套里,這些人會死嗎?你以為現在,擺出一副為他們乞討公道的嘴臉來,就能洗清你的罪孽?我告訴你,你不配!你真正該怨恨的,是你的愚蠢,是你的愚蠢葬送了他們!”
葉朔痛苦的埋下頭,冰冷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現在已經說什么都沒用了,那么多條無辜的生命……全都葬送于他的一念之差……這個罪,是他生生世世都償不清的!
葉朔的全身都在無意識的痙攣,費力的斜過上身,一次次的以頭搶地,很快就撞得額角一片鮮血淋漓。
他從來都沒有這么憎恨過自己的愚蠢。以前總是覺得,笨一點沒有什么大不了,只要沒有害人之心,就算稍稍吃點小虧,又能算得了什么,都說傻人有傻福……從來沒有一次,他這么清晰的認識到,原來愚蠢也是能殺人的!
因為愚蠢,他錯誤的成為了旁人手中的兇器……如今想來,何嘗不是因為愚蠢,缺乏遠見,他間接害死了星宿宗少主,連累了顧問;當年,是他愚蠢的選擇放過敵人,致使玄天全派滅門;三年后,又是他愚蠢的選擇回去救人,害死了仗義相助的黍子廟……
他的每一次善心,都會因為愚蠢,釀造出致命的惡果。或許鐘殤焰說得沒有錯,沒有能力的圣母,只不過是另一種層面上的“惡”,除了會連累他人為自己犧牲生命,就一無是處……
“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就像一只在泥塘里打滾的癩蛤蟆。”鐘殤焰冷笑著,一腳將他踢出了幾個翻滾,“這才是你真實的樣子,別再總是妄想著當救世主了,哈哈哈——”
“喂,布局者,我們現在已經決出了勝者,還不快放我們出去!”將葉朔盡情奚落一番后,鐘殤焰走到了修復完畢的大廳正中,提高聲音喊話。
聲音在鐘樓內一波一波的傳了開去,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幸存者從隱蔽處走出。比起最初的三十之數,生者已經縮減到了可憐兮兮的一小半。但那暗中的布局者,卻依然沒有任何回應。
“呵呵,你的確技高一籌。”正當鐘殤焰有些猶疑不定時,另一道輕佻的笑聲悠然響起。端木止緩步走入了人群間,水藍色的長發泛著異樣的光華。
“只可惜你仍然是棋子。在你布局的時候,自己也同樣身在其中。”
“什么意思?”鐘殤焰皺眉,對這個全場堪稱最神秘的人,他也一直抱著不小的警惕,“你是這一切真正的策劃者嗎?”
端木止微笑搖頭:“我當然不是。只是看不慣充其量是個小嘍啰的人,還真把自己當成全局的主宰了。”
鐘殤焰眉峰一沉,而端木止已經淡笑著揚起頭,向鐘樓最高處,也是眾人假想中布局者的所在笑道:“時間到了,開胃前戲告一段落,該遵守承諾了吧。”
隨著這意味不明的話聲落下,在所有人頭頂,當即響起了一陣轟隆隆如雷鳴般的炸響,那正是眾人所熟悉的,在最初進入時光鐘樓時,所聽到的聲音——
“不錯,這場戲真是前所未有的精彩,那么,也該開飯了——”
下一刻,眼前的空間風云幻變,從光線通明的尖頂鐘樓,瞬間轉化成了一片一無所有的黑暗世界。長梯,回廊,大理石鋪設的地板,所有的所有,都被淹沒在了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中。
眾人一時都是惶恐不定,警惕的四面打量著。但從周圍所散發出的氣息,卻并沒有任何空間挪移的跡象。這難以用常理解釋的一切,令這些好不容易生存下來的人,心中再次敲響了高危警鐘。
這樣純粹的黑暗并沒有持續多久,一片驚呼聲中,只見大量的透明液體從四面涌來,猶如海浪,最外圍的幾人閃避不及,被沖刷到了褲腳。而那液體就如有生命一般,當即向上攀爬,很快就將目標從頭到腳的包裹了進去。
只是一剎那,這幾個人就如遭到強力腐蝕,周身都冒出了大量的氣泡,短短數息,就化成了一灘膿水,與那透明液體融合在了一起,繼續向前方沖刷。
沾身即死!每個人都為那不明液體的侵蝕性所震驚。他們都在后退,很快就組成了一個背靠著背的小圈子,鐘殤焰、北澤屹等人都施展本族內的獨門技法,在身外施加了一層又一層的防護罩。
但這空間終究有限,同時四面八方都在涌出液體,留給眾人的容身之地,已經只剩下了一片孤島。當液體完全填滿空間的時候,所有人都將必死無疑。
至于唯一了解內情的端木止,在眾人陷入黑暗空間時,就已經悄無聲息的消失了。
無論是魔族公主,妖族之王,還是人類一名不起眼的小人物,不管他們在外界,身份有著怎樣的天差地別,但如今困在這片空間中,面對的就都是同樣的威脅。
也許只有在死亡面前,才是所有人唯一不分高低貴賤的時候。只有在這一刻,他們真正的成為了利益共同體。
另一邊的魔族大殿。
“就是這樣,這時光鐘樓乃是吞天獸幻化……”炎天極緊盯著陷入黑暗的水晶球,臉上有著難得一見的凝重。
“那吞天獸是上古遺留的神族,平日里都處在漫長的睡眠中,一旦醒轉便要誘修士入局,什么廝殺,輪回,都被它當做開胃小菜,樂此不疲。如果所有人都恢復記憶,代表的不過是用餐提前開始——”
當年,在時光鐘樓最初出現時,炎天極為感悟時間法則,同樣進入過一次。而他所面對的,也就是和現在的參賽者一樣,在不斷輪回的過程中進行廝殺。
憑著智慧,在第三輪中他就幫助所有人恢復記憶,成功結束了輪回。但等來的,卻不是得勝之喜,而是吞天獸的提早用餐。
說到底,所謂七次輪回,記憶共生,都不過是一些娛樂手段。吞天獸打從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這些闖入者,僅僅是想看他們在眼前掙扎,最大限度的取悅于己罷了。
當初,炎天極不得已將分身自爆,才在吞天獸胃壁內炸出了一道缺口,安全脫身。那時的他還不是魔皇,不過是魔族內的一名優秀子弟。獨自出外冒險,卻鬧得灰頭土臉,回族后一直視為恥辱,從未向他人提起。
再次注視著這相似的畫面,而那畫面此刻正散開一條條裂紋……水晶球的表面正在寸寸開裂,是那邊的劇烈動蕩,終于令這一邊也承受不住了么?
“那邊在坍塌!”球體內只能看到畫面劇烈搖晃,每個人都被震得東倒西歪,下一刻,屏幕全黑,最后的聯系也被切斷。
“我說,老虎……”在他身旁,皖徹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做好回來以后受處罰的準備了么?”
炎天極聽出他的語氣古怪,顧不得追究稱呼,有些發怔的轉過頭。就見皖徹雙手支撐著桌面,眼中有著他從未見過的灼熱戰意。
“親自去會一會這吞天獸吧!如果連最心愛的妹妹都保護不好,我還有什么資格再做這魔族之皇!”
吞天獸腹中。
葉朔已經被風仇和白允扶了起來,有些頹廢的倚靠在他們身上,雙目依然沒有焦距。
縱然對他的行為心懷氣惱,但兩人終究視他為友,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在此喪命。至于追究他的無心之失,還是等離開這里再說吧。
“我想起了……”緊縮在防護罩內部,郗寒君輕聲開口,“之前荊楚卓曾經跟我說過,這時光鐘樓是活物……看來,他早就已經看穿了一切,想必也會有解決之法!如果他現在還活著的話……”
回想起當初荊楚卓給他看過的,在將鐘樓線條重新排布后,最后出現在屏幕上的,就是一只足有千米多高,外形如同鯨魚般的龐大生物。據說,它叫做吞天獸,同樣是上古神獸之一……
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身處在吞天獸腹中,鐘樓內的一切設施,包括房間和床鋪,全部都是由吞天獸所構建出的幻象。
聽了郗寒君的一番敘述,幸存的眾人對葉朔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對他們來說,葉朔殺了多少人不是重點,關鍵是他連唯一有能力破局的人也殺了,累得自己也可能枉死在這里,這才是罪無可赦!
神火堂供奉怒氣未消,在葉朔背上狠推了一把:“都是你小子害的!死的怎么就不是你?”
葉朔順著他推出的力道,朝前踉蹌了一步,卻是什么都沒有說。
這是他造的孽,也是他應該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