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幻之以歿分類:
定天派。
后山祠堂中,正有一道身影直挺挺的跪著,望著眼前的靈牌,目光復雜。
這一塊的造型,明顯與其他靈牌有所不同。
它是定天派象征罪人的靈牌。
罪人的牌位前不設香爐,林凱軒只能久久的雙手合十,以寄托自己心中的追思。
“羅師兄,他們都說你已經死了,但是我不信。打從我進定天山脈的第一天起,您就是我見過的,最有本事的人。每次我修煉遇到了困難,你都會指導我,我在外頭被人欺負了,你都會幫我出氣,那個時候我就心甘情愿認你當老大,你永遠都是我的老大。”
從口袋中摸出傳音玉簡,試探著朝一個名字發出了傳訊請求。信號波紋在屏幕上震動著,劃出長長短短的曲線。
對面傳來的,仍是那永遠不會接通的嘟嘟聲。
直到最后屏幕上跳出了“無法接通”四個大字,林凱軒才嘆息著將玉簡收起。這個結果,他已經面對了無數遍,隨著時間的推移,也正在變得一次比一次更絕望。
“即使所有人都背叛你,我也不會背叛你的。在你回來之前,我會一直替你守著這定天派。”深深的在蒲團前磕下了一個頭,“好好守著。”
“大膽,你竟敢在這里跪拜罪人!”
林凱軒的額頭還緊貼著地面,背后忽然響起了一聲斷喝。聽著雜沓的腳步聲,這一次來的還不止一人。心中倏地一凜,但長期的摸爬滾打,早就讓他練出了一身偽裝的好本事,重新直起身時,臉上已經堆起了滿腔無辜:“不是的,幾位師兄,你們聽我解釋……”
面前的幾名弟子各自神情冷漠,同時身形略微一側,司徒煜城從后方緩步邁了出來,向來的敦厚早已一掃而空,此時正面罩寒霜的緊盯著他。
“掌門,您聽我解釋……”林凱軒的反應倒也迅速,立時又轉向司徒煜城哀求起來。
“不必了。”司徒煜城卻只是冷冷一擺手,“定天山脈第一條門規,就是勿忘舊恥,時刻以宗門之仇為己仇。跪拜罪人,形同叛宗!從今天開始,剝奪你的一切職務。你就重新回你的后勤處,做一個處理雜務的弟子吧。”
林凱軒仍想垂死掙扎,但當他的目光在眾人身前掃過,接觸到的都是一雙雙冰冷無情的視線時,他忽然就全都明白了。
這根本就是一個陷阱!所有人都是有備而來。恐怕,自己已經不知道被監視了多久,他們就等著自己稍有行差踏錯……這個認知,令他忍不住仰頭慘笑了起來。
“呵……呵呵呵……我知道了,這是太上長老的吩咐吧。隨便尋個由頭……廢了我?”
司徒煜城嘆了口氣,朝著一旁的靈牌掃去一眼,淡淡道:“你是個人才,我這樣做,也是在成全你啊。既然你忠于羅帝星,又何必在我定天派身居高位,這樣不是對你主子的背叛么?”
林凱軒的身子脫力的顫抖著,他知道,終究還是自己不夠謹慎,今天,是徹底的栽了。然而即便如此,他卻仍是努力的逼著自己站穩。絕對不能讓這些仇人看到自己的敗相,這是為了維護他自己,以及那個他所崇敬的人,最后的尊嚴。
“是啊,一直以來,我都忠于羅師兄。就算這世道是成王敗寇,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風吹兩邊搖的。”
司徒煜城搖了搖頭,不愿再與他多說,帶領著一眾弟子轉身離去。每個人臨行前,都投給了他一個混雜著憐憫和鄙夷的注視。
直到眾人已經走出了庵堂,林凱軒終是忍不住在他們背后嘶聲喊道:“掌門,您到底還是不夠坦誠。如果您對自己足夠自信,就算把我這個叛逆留在身邊又有何妨?”
司徒煜城的腳步略微一頓,余光一掃,將他的悲憤盡收眼底。
“如果只是關乎到我一個人,我自然不會介意。但涉及定天派全體弟子的利益,我不能冒這個險。”
隨后他們就真的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林凱軒獨自佇立在庵堂中,秋風裹挾著落葉,在他身前凄涼的打著盤旋,那仿佛同樣在預示著他的下場。
后勤處。
脫下了華貴的外套,卸去了門派大管事的尊貴身份,林凱軒一身普通弟子打扮,深埋著頭,行色匆匆的在人群間疾行。
一切仿佛一個輪回,當初他是憑著自己的努力從這里爬出去,現在,他又回到了這里。以一個落敗者的身份。
但林凱軒此時越是不想見人,就越是有人要來看他的笑話。
“喲,我當這是誰啊,這不是林師兄么?”
一群低階弟子搬動雜物的身影中,微笑著走出了一個人來,正是那當初主張“大難臨頭各自飛”的趙青。現在就連他的衣服,也比自己好上幾分。
“我早就跟你說過,葉朔必定會排除異己,我就讓你早作打算,你不信,現在知道下場了吧。”
林凱軒冷哼一聲,即使自己現在再落魄,也輪不到他來羞辱自己。
“你倒是早作打算了,現在還不是跟我待在一樣的地方?”
趙青聽了他這句話,竟是露出了一個有些古怪的笑容:“那還是有一點不一樣的。至少在這后勤處,我是負責人,我讓你干什么,你就得乖乖的去干。”
說到這里,驀然板起了臉,喝道:“現在,先把那邊的箱子搬到房間里去,然后把里邊的文件都整理出來。做不完的話,晚上不準吃飯!”
林凱軒掃視著他這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他可以想象,現在那個一直將他視為眼中釘的太上長老,一定也是這樣一副嘴臉,還有在他的帶領下,將他敬若神明的那一群愚昧的弟子……林凱軒嘴角的苦笑漸漸收斂,最后也很快的扯起了一個不亞于趙青的嫻熟笑容。
“好,我干活。那咱們就走著瞧,看看誰能笑到最后。”
而此時的洛家。
陡峭的石階上,阮石一步步的朝下方摸索著。他不敢點燈,只能依賴玉簡散發出的微弱光芒照明。
這下面就是洛家的密室了,禁咒,應該也是藏在其中……!
即使心臟都快要從口中蹦了出來,阮石仍是忍不住暗暗咒罵。
楚天遙那個家伙,也實在是太貪了一點,竟然說要他合作的條件,就是從洛家偷一份禁咒出來給他。這個瘋子!他當真以為禁咒就是那么好拿的么?
也不知怎的,顏雪影卻似對他十分信任,當場就答應了。但更重要的,是她竟然把這個要命的任務交給了自己……
“該死的,如果這次真的成功了,絕對不能這么輕易就便宜了楚天遙那家伙……”阮石在心中喃喃自語,“我一定要自己先刻錄一份……不,我要自己留下原版,然后在復刻版中做一點小小的刪改,再交給他……”
腳底猛地一頓,原來石階已經到了盡頭。阮石四面一打量,這里堆放著大量的陳年雜物,也不知禁咒是塞在哪個角落,但既然來也來了,沒有多少時間給他猶豫,做了個深呼吸,硬著頭皮匆匆翻找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昏暗的密室內忽然燈火通明。
“你在找什么?”洛沉星提著一盞油燈,笑容玩味的從石階上走了下來,“跟我說一聲,我可以幫你找啊。”
阮石大驚失色,還想尋出幾句辯解之言,洛沉星手中的戒指已經閃過了一道光芒,子母戒相通,連帶著自己的戒指也是光芒閃爍,道道電光在周身流竄,阮石被電得渾身抽搐。
自從成為洛家的仆人,只要他做錯了任何一件事,都會隨時被電得死去活來。
這樣的生活……這樣的生活……我真的受夠了!
極致的痛苦中,阮石目中也閃過了一道狠意。表面看來他已經要栽倒在地,但在下一個瞬間,他卻忽然身形一轉,一腳踢向洛沉星。
洛沉星雙眸一冷,側身避過,在他的心念一動間,戒指中再次加大了電流,隨后便是一巴掌甩了過去。
“惡犬欺主,看來真是不管教不行啊。”洛沉星冷冷的打量著阮石,目光漸漸下移到了他在電流中不斷抽搐的腳掌,“你剛才就是用這只腳冒犯我的是吧?”
阮石齒關格格打戰,而洛沉星已經抬起了腳,在他絕望的目光中落到了他的腳面上,緩緩加力,腳骨的粉碎聲清晰傳來。
“就算是給你一個教訓吧。……對了,好心提醒你一句,盡快去找個大夫看看,不要吝惜那一點靈石了,否則拖久了可是會變成殘廢的。而你也應該知道,我洛家不需要一個殘廢……”
即使前一刻還在殘忍的折磨著對方,洛沉星此時依然是面不改色,從角落里翻出一副拐杖丟了過去:“你去看大夫的路上,應該用得著。”
阮石撐著拐杖回到房間中的時候,整只腳已經扎滿了繃帶。阮威一見之下,就關切的迎了上來:“阿石啊,你這到底是怎么了?”
阮石不愿多生事端,只含糊應道:“搬柜子的時候,不小心被砸到……”
“這套瞎話就不要拿出來騙我了!”阮威也急了起來,“連爹,你也要隱瞞嗎?”
阮石雙拳緊了緊,自從進了洛家,他好像早就失去了作為一個人的權利。每天從早到晚,就只是不斷的干活,干活,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嘗到被人關心,被人在乎的滋味了。看著父親焦急的神情,連月來積攢的所有恨意同時爆發,痛苦得幾欲崩潰,頹然坐倒在地。
“是洛沉星啊!!”
在他將經過敘述一遍后,阮威又氣又心疼,拂袖起身:“太過分了!我去找他理論!”
就算洛家把他們壓榨得再狠,他也一切都忍了。在葉朔的追殺下,這里畢竟還是他們唯一的避風港。但洛沉星,他真的是越來越變本加厲了!
阮石匆忙拉住了父親的衣袖,深深吸了一口氣,躁動的心情也終于平復了幾分。
“算了,如今寄人籬下,我父子在他們眼里不過是兩條狗!找他們理論,也只能是自取其辱而已。我現在就只希望……盡快收集到洛家的犯罪證據,然后上交給皇室,或許才能扳倒他們……”
這是顏雪影曾經被他嗤之以鼻的計劃,現在,竟似成為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也許在他心里,也只是需要一個希望,一個足以讓他撐下去的支柱,哪怕只是自欺欺人也好。
那天之后,阮威再在洛府中見到洛沉星,明知道他是主子,自己不能以下犯上,但心中的憤怒卻怎么也克制不住,深埋著頭,就想匆匆繞路而行。
洛沉星卻偏是笑吟吟的攔在了他面前:“阮伯父為何對我視而不見呢?”
阮威恨恨的抬起頭,重重冷哼一聲:“你自己做過什么,你自己最清楚!”
洛沉星假意回想了一下,道:“哦,你說的是令郎的事么?那只不過是他自己以下犯上,我稍稍給他一點教訓而已。”
“稍稍?”阮威的涵養已經用盡,“我兒子差一點就要變成殘廢了!你知道嗎?!”
洛沉星淡淡一笑:“你也懂得說是差一點啊。”語氣一轉,瞬間冷下:“看來你對此是非常不服氣的了。但我提醒你一句,有道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果你繼續帶著這種情緒,給令郎傳達出不好的影響的話,下次他殘的,可就不僅僅是一只腳了。你……會懂我的意思?”
阮威聽出了他話里的威脅之意,只能勉強壓抑怒火,垂首道:“是,洛少爺教訓的是……”
洛沉星點了點頭,重新扯起了無害的微笑:“那就好了。對了阮伯父,你看我這雙新鞋子好看么?”有意以腳尖點地,示威般的在他眼前晃動著。
阮威一忍再忍:“當然好看……”
洛沉星的笑容更加溫良了:“那阮伯父替我擦一下可好?”
在洛家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田,將威望展現得淋漓盡致時,此時的血云堂,氣氛卻是一派肅穆。
血云堂主司空雷端坐在金漆寶座上,面色沉凝,久久的一言不發。下方,全體堂眾老老實實的侍立待命,連大氣都不敢喘。
如無要事,堂主通常不會輕易的召集全體。而召集至今又久不開口,在血云堂的歷史上,也僅僅有過數次先例而已。
那每一次,都代表著暴風雨來臨前的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