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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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朔和續垣離開之后的邑西國,依然按照它日常的秩序運轉著。經商的依然在經商,修煉的依然在修煉,好像數月前的那一番廣場大戰,從來不曾發生。
依然占據著邑西國龍頭地位的洛家,這一天迎來了一位意外的訪客。
此人全身都罩在一襲寬大的兜帽之內,走進大廳,直接在前臺扔下一袋子靈石。
“我要查一個人的下落。名字是,葉朔。”
形貌古怪的客人,洛家使者也見得多了。何況有不少殺人害命的委托,雇主不愿暴露身份,那更是常事,因此那接待員也沒有多問,簡略登記過后,收起了靈石。
“你……還有什么事么?”交易已經結束,那客人卻仍然沒有離開,久久的佇立在原地,不言不語。見狀,接待員不禁怪的問道。
那客人依然沉默著。瘦削的身影被廳角灑入的陽光拉得很長,但那光線卻似照不進他的體內,即使整個世界都是光明的,他所在的角落卻始終是黑暗一片,透出種清冷的孤寂。
“我……還有一件事要委托。”良久,那客人才緩慢的開口了。而他也在同時緩緩抬手,將兜帽掀起,“如果一個月之后,我沒有回來撤銷委托的話,希望你們可以代替我,在暗處,保護我的家人。地址是……”
這個有些落拓的神秘客人,竟然是當初在定天山脈,最為風光瀟灑的精英弟子,血羅剎,羅帝星!
接待員依言記錄下地址后,照慣例詢問了一句:“長期委托?”
羅帝星遲疑片刻,應了一聲:“……是。”
如果,自己這一次真的回不來的話,至少他希望父親和弟弟,可以一生平安無憂。
接待員頷首道:“你等我給你算一下啊。”快速的撥拉著算盤,不一會兒列出一張詳細的清單,遞了過去。
清單詳細的寫明了誤工費、伙食費、修煉資源費,等等一系列合理無理的日常費用。時間以百年計,最后堆出的總數更是一個天價。
“……但是,我沒有那么多錢。”羅帝星沒心情逐項細看,他只要知道這個價格自己付不起夠了。單是前一袋靈石,已經是他這段時間全部的積蓄了。
那原本還微笑有禮的接待員頓時臉色一沉:“沒錢你來鬧著玩的?趕緊走吧!快走快走!”
羅帝星認真的請求道:“拜托你們……!”
如果是在以前,算自己付不起賬,也沒人敢給自己甩臉色看。但今時不同往日,走出曾經那塊安逸的一畝三分田,在這個廣闊的世界,他不過是千萬個掙扎求生的小人物之一。他也只能學會收斂自己的脾氣,學著看別人的眼光行事。
那接待員仍是搖頭:“你拜托我們也沒用啊。我們是開門做生意的,又不是慈善堂!你還是先回去,等攢夠足夠的錢再來,啊。”
攢夠?怎么攢夠?以自己的能力,那個數目算攢一輩子都是攢不起的!但是,他已經沒有時間再等了……
羅帝星又急又惱,正要再求,此時在大廳一側,忽然響起了一陣爽朗的笑聲。
“咱們開門做生意的,哪有把客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一個錦衣華服的年人大步走來,周身靈力內斂,卻自有一派大人物的威嚴。那方才還鼻孔朝天的接待員一見了他,立時恭恭敬敬的俯身施禮:“老爺。”
洛慕天點了點頭,轉向羅帝星,慈和的微笑道:“年輕人啊,沒事的,誰又沒有個困難的時候?況且你這委托,是出于一片孝心,我們接了。至于費用么,算在我賬是。”又從袖掏出一張精致的磁卡,“這張魔晶卡你拿著,當做是見面禮吧。以后有什么事,還是可以來找我們洛家幫忙。”
羅帝星怔怔的望著洛慕天,他并不明白這個素不相識的大人物為何對自己如此慷慨,況且在他了解的洛家,也從來不是那種會助人為樂的家族。
但轉念一想,反正在自己身,也沒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先領了他的恩,日后再設法報答是。遲疑的伸手接了過來,下意識的靈魂內視后,忍不住為其的數目狠狠一驚。相之下,方才那筆天價委托金竟然只相當于這里的一個零頭!
雖說無功不受祿,但一次人情是欠,兩次也是欠,倒也沒什么不能接受的。勉強壓下雜亂的思緒,有些不自然的吐出一句:“謝謝。”
洛慕天仍是深不可測的微笑著。同時在他心里,也對羅帝星的評價再次提高了幾分。
沒有矯情的假意推辭,也沒有無謂的追根究底,或是百般設防。他很清楚自己需要的是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應該怎么做。這個年輕人的心性,確實是非常不錯啊。
羅帝星收起魔晶卡,此時他的面容已經重新恢復了平靜:“你們這里有客房嗎?我想在這里等消息。”
洛慕天朝身旁使個眼色,立時有仆從前引路。羅帝星向他點了一個頭,緊隨而去。
方才魔晶卡的數目,他應該已經看過了。既沒有因為這筆巨款,百般阿諛奉承,也沒有因為自己洛家家主的身份,而俯首自甘低下。不卑不亢,有傲骨卻無傲氣,不錯,真的是不錯。
洛沉星不知何時已經從堂內轉出,打量著兩人離開的方向,隨口笑道:“爹,您的心思還真是越來越難猜了。什么時候,你開始會對那種乞丐發善心了?”
洛慕天笑了笑,道:“為父看人一向很準,那個小子只要不死,他是一定會有出息的。在他身投資,還是值得的。”
洛沉星仍是嗤之以鼻。對方的境界他一眼看得出,只有凝氣二段,這種實力走到哪里還不都是炮灰命?算心性再堅韌又有什么用?
“哦,定天山脈的血羅剎么?他的傳聞我也聽過一些,在我看來,只是有勇無謀之人而已。況且他還跟那個墨涼城交情匪淺,算以后他真能出頭,也不會幫我們對付墨家的。”
洛慕天緩緩的踱著步,笑容不改。也許他的著眼處已經不僅僅是墨家,而是更長遠的地方……
洛慕天為羅帝星安排的,直接是一間貴賓客房。
羅帝星仰靠在寬敞的沙發,房內的窗簾已經被他全部拉起。枯坐在一片黑暗之,靜靜的思考著自己的未來。
房門被人輕輕推開,一名使者端來了茶水點心。在桌前將盤碟逐一擺放時,看到他的面容忽然一怔:“羅師兄,怎么是你?”
羅帝星疑惑的抬起頭,這時他也認了出來,眼前那一身洛家侍從打扮的,竟然是他曾經在定天山脈的舊友,阮石。
“咳……”阮石看到羅帝星打量著自己的目光,自然知道他想問什么,有些不好意思的訕笑著,坐到了他對面的沙發,“離開定天山脈之后,我一直在洛家做事了。羅師兄,你不會笑我吧?”
當初在定天山脈,他好歹也當過碎星派的長老,發號施令,威風八面。而今人事全非,他早已淪落成了一個端茶倒水的小廝。再面對自己這位曾經永遠高高在的朋友,他難免生出了幾分自慚形穢之感。
羅帝星默默的盯了他半晌,嘴角忽然扯起了一個凄楚的笑容:“我不會笑你。至少你還有一個穩定的落腳處,我好得多了。”
離開定天山脈之后,他所面臨的主要問題竟然不是怎樣變強,而是怎樣活下去。每天身邊連吃飯的錢都沒有,那種可以理直氣壯讓別人請自己,而對方還會視為榮幸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韓娣月和付莫生在旅途早被他甩掉了。他們都是全心崇拜自己的人,他不希望自己窮困潦倒的樣子被他們看在眼。如果要記得,記得曾經的血羅剎吧。
曾經的血羅剎是什么樣子,現在連他自己都快要不記得了。
像他這種凝氣級出頭的,那些大一點的宗門根本不稀罕收。至于小宗門,從到下都是一群得過且過之人,加入那種地方,只會磨損了自己的斗志,一輩子都荒廢在里面。
除了那么點半吊子的實力,他別無一技之長,這令他在尋找工作的途屢屢碰壁。
在這個過程他也曾了解到,像他這種情況,最適合的是去那種地下賭場打擂臺,讓那些有錢的大人物在他們身押注。一個晚打下來,也能賺到不少靈石。
但羅帝星即使再落魄,仍是有那么幾分身為修靈者的尊嚴。在他看來,這根本是犧牲武道以求嘩眾取寵,是對武道的侮辱。這樣的工作,他絕對不會考慮。
到最后,身無分的他,只能在一家高等餐館端起了盤子。
因為他的相貌,倒是有不少富家千金喜歡過他,提出如果他愿意做自家的倒插門女婿,家族自會提供他一切修煉資源。羅帝星自然是拒絕。但最后由于好幾位富家千金為他爭風吃醋,在餐館大打出手,老板不想惹麻煩,直接將他辭退了。
苦也挨過,窮也挨過,他如今的處境,卻依然還是那個一不名的落魄小子。世界將它殘酷的一面,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了他這個剛剛踏入社會的新人面前。
“其實我跟你說,”羅帝星仰靠著沙發,隨手開了一壇酒。作為貴賓包房,這里名貴的酒還是有很多的。
“走出去以后才會發現,以前定天山脈的我們真的是井底之蛙。那個時候我心高氣傲啊,覺得整個世界都是圍著我轉的。我做著一切我自以為很有性格,其實在別人眼里可能是很蠢的事。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要捧著我,順著我,我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到了外面呢?誰認識我啊?”
仰頭灌了一大口酒,又繼續說了下去:“直到他受傷的那一天,我才真正的認清了我自己。其實我是沒有任何炫耀的資本的,當初我被所有人認可的價值,僅僅是這張臉么?”空閑的另一只手抬起玉簡,苦笑著舉到自己面前。
搖搖晃晃的玉簡,映照出的是一張雖然被連日的風雨摧殘得形容蕭索,卻依然精致得足以令萬千少女為之黯然銷魂的面龐。
阮石終于忍不住開口了:“不是,真不是,大家都很肯定你的實力啊!”
羅帝星憤然打斷道:“我有什么實力!!”再次灌過幾大口酒,笑容愈發苦澀,“如果我真的有實力,不會讓他……”
阮石內心暗道:“話不是這么說的。你當初那么狂,要是沒有實力,早被別人打死了。”表面仍是好聲好氣的勸道:“不管怎么說,有臉好過沒臉,至少那些長得對不起人的,多了一層先天優勢啊。”
羅帝星斷斷續續的苦笑著,那壇酒幾乎是被他瘋狂的灌入口,大量的酒水從嘴角漏了出來。臉也是污漬斑駁,似酒似淚。
“呵……呵……是因為這樣,我才了解到原來還有另外一種一步登天的途徑。你該知道,有些強大的修靈者,他們可以讓一些年輕女孩……跟在他們身邊。懂我的意思么?”
見阮石點頭后,羅帝星的情緒也更加激動了,“所以反過來也是一樣的。”將壇底狠狠的砸桌面,雙手大力的撕扯著自己的頭發。
“啊啊啊我怎么可能去做那么低賤的事情!!我想要靠我自己!可是在這靈界大陸,沒有身份,沒有背景的想要混出頭,實在是太難了啊!!”
雖然他說得隱晦,但阮石還是聽出來了。
說白了是吃軟飯?其實以他這個長相,要吃軟飯是絕對可以的,說不定還會很搶手。
有些話,阮石不會說出口。但這片刻在他的內心,卻已經反復回蕩了很多遍。
其實,真的吃軟飯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多少人想吃還沒這個條件呢。況且,貧窮本來任何情況更能磨蝕人的尊嚴。等你窮到連飯都吃不起了,再撐那一身傲骨有什么用?像自己,為生計所迫,還不是照樣要天天在這里觍顏媚么?
同時,阮石此刻的心情,也有種復雜的報復快感。羅帝星當初在定天山脈,曾經是多么耀眼的存在,現在卻也要在這里飽嘗生活的艱辛。在這個世,誰又誰強?
“羅師兄別再喝了,酒很貴!”最終阮石也只是在羅帝星再次仰頭灌酒時,按住了酒壇。
羅帝星狠狠甩開:“你別管!難道我窮到連碗酒都喝不起么?”一壇酒轉眼見了底,羅帝星借著酒意,又開了第二壇。
阮石嘆了口氣,不再勸阻,默默的收起了賬單。
“算了,還記得我們當初剛認識的時候么?我曾經幫你付過賬。今天這碗酒,我也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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