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4.
“他……他的樣子好像很痛苦啊?是不是很疼?要不……還是不裝了吧?”虛無極再次猶豫起來。
那短衫漢子不耐道:“疼很正常!釘子扎你身上你不疼?疼這一陣就過去了!我知道你們這些家屬看著心疼,那干脆別看了,到邊上待著休息一會,很快也就裝完了。”兩邊的工作人員同樣神情冷淡,手上機械性的重復著一系列動作。
墨涼城的反應越來越大,最后整個身體都已經彈了起來,雙臂敲得床板劇烈作響,全身就像過電一般抽搐不已。
“病人抵觸太激烈了,給他打一針麻醉。”那短衫漢子冷冷的下了指令。身旁的另一名工作人員麻利的掏出針筒,雪亮的針尖刺入墨涼城手臂。
當針筒中的藥液徹底過渡到墨涼城體內時,他的掙扎漸漸的停止了。只是他的表情依然痛苦,蒼白的面容上,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無奈和不甘。
“別給他裝了!”虛無極實在于心不忍,“不裝了,不裝了,我們不裝了行不行啊!”
那短衫漢子煙管狠狠一甩:“你們怎么這么麻煩!那索性大家在這里說清楚,一句話,到底裝還是不裝?你們考慮好了再說!”
阮石忙不迭的攙過虛無極,賠笑道:“裝,裝,當然要裝。不好意思啊,你們請。”在他扶著虛無極迅速離開時,背后還能響起幾名工作人員的罵罵咧咧聲。
身旁都是尸體,觸目是一片空虛。羅帝星僵硬的拖動著腳步,在一名弟子的身旁蹲下,將一塊衣角的碎片塞到了他攤開的手掌中,再緩緩按緊了他的五指。
那塊衣角的紋路,是玄天派的服飾。羅帝星還看得出這是在栽贓嫁禍,但他并不知道栽贓給玄天派又有什么意義。反正是虛無極的命令,他就照辦,有什么意義他也懶得管。
偶一抬眼,就接觸到了一雙怨恨的視線。那弟子之前死不瞑目,雙眼依舊直瞪瞪的大張著,似乎是要將害死自己的兇手詛咒到地獄里。
羅帝星看見過很多死前的視線,但對他來說大多是不屑一顧,這還是他第一次,把一個人臨死前的怨恨認真的看進眼里。
原來,他們就是這樣的怨恨著我。
腳步拖沓在血泊中一路前行,滿地的尸體死狀各異,他們的表情或恐懼,或怨恨,或不甘,羅帝星逐一的觀察著,他看著在他們瞳孔中倒映的自己,如果他們的靈魂還存在,現在他們又會用一種怎樣的眼神來看待自己呢?
恨我吧。如果恨我可以讓你們安息的話。我知道自己罪無可恕,就算我將來會下十八層地獄,我也一定要先把我在世上該做的事情做完。
“裝假肢總有這個過程的,痛過去就好了。您就別在那邊看了,看著也是心疼,很快就完事了。”阮石和虛無極此時正坐在一樓的大廳中,而阮石也是使盡渾身解數,不停口的安慰。
這里雖然聽不到樓上的聲音,卻讓虛無極覺得更緊張了。靈魂力量高度釋放,仔細的感應著小筑中的一切響動。
在這樣的氛圍下,他可以感應到另一道痛苦的靈魂氣息,墨涼城仿佛就在他的精神識海中無助的哭泣著,但自己卻無法解救他,甚至,一開始就是自己把他推進了這個漩渦。
“城兒……城兒……”虛無極半倚著方桌,揪心的喃喃自語。等到城兒醒過來以后,看到手上的鉤爪,他會怎么想呢?他能接受師父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就擅自為他裝上了這種東西么?
也許,一直以來是自己走得太急,從黑暗之羽到鉤爪,自己總是自以為是的把一段段人生強加到墨涼城身上,從來都沒有正視過他的痛。如果自己不是把每一件事都當做籌碼,可以多一些站在人性的角度上來思考問題,也不會造成今天這樣不可挽回的后果。
渾渾噩噩的不知過了多久,二樓才終于傳來了一聲宣告完工的吆喝。虛無極急趕上樓,看到的就是墨涼城安詳的睡姿,他的雙臂都遮掩在棉被之下,暫時看不出鉤爪的猙獰可怖。一旁幾名工作人員都在收拾包袱,看樣子是在準備走了。
“這樣就可以了么?”好半天虛無極才壯著膽子問道,“不用照你們說的,把他的手腕銬在床柱上么?”
那短衫漢子抬起頭:“現在才剛剛裝好,假肢也是需要有一個適應期的。過幾天等到它和腕骨自然磨合,到那時候再銬就可以。”
說到這里又掏出一個錦盒:“這里面有幾顆藥丸,等他醒了如果仍然情緒激動的話,就給他吃下去。沒有什么副作用,只是會讓他在最近幾天內變得比較嗜睡,這樣也正方便適應假肢的磨合期,都是正常現象,不用擔心。”
“所以……”虛無極嘗試尋找一種通俗易懂的形容詞,“也就是安眠藥?”
那短衫漢子撇了撇嘴:“常規的安眠藥,僅僅是能讓人睡覺。但我們黑市的藥物,還同時兼具有在睡眠中輔助療傷的功效。這個價錢,”一根手指在錦盒邊點了點,“可絕對不是外面那些普通的安眠藥好比的。”
虛無極不計較他語氣中滿滿的優越感,借機詢問道:“之前有個大夫,說城兒如果不能在三天內醒過來,就……就會很危險。可這都已經是第三天了,他怎么還一點都沒有要醒的跡象呢?真的沒關系么?”
那短衫漢子朝著床上的墨涼城掃了一眼,冷哼一聲:“所以我就說庸醫誤事!他現在是氣血兩虛,就得大補,外頭那些大夫怕把握不好尺度,又擔心病人在自己手里給治死了,根本就不敢下手去醫!
所以讓你們等著啊,就算給等死了,那也是病人自己沒福氣,跟他沒關系。這天底下有哪一種病又是能等得好的?簡直是瞎胡鬧。
不過那個三日限期倒還有點根據,以他這個傷勢,最多也只能撐上三天,到現在基本上就已經油盡燈枯了。
我跟你們說,還好你們在今天遇上我,否則他真的就沒救了。剛我給他服了顆‘大還補天丹’,接下來讓他好好歇著,首先命是肯定能保住了。然后至于以后的康復情況,這個就以后再說了。”
阮石在心底冷嘲一聲。你真的假的啊?這種施恩技巧他自己也會,反正就是把自己表達得多么不可或缺,多么救人于水火,給那些失了主心骨的家屬聽了,才會更加心甘情愿的掏錢。再看虛無極現在的表情,那是都恨不得把對方當活菩薩供著了,說明對方的手段果然很成功。
“好的好的,那這鉤爪,以及幾種丹藥的錢,合在一起一共是多少呢?我會盡快去籌錢的。再次感謝你們對城兒的費心!”
那短衫漢子將包袱甩到背上:“不要錢。這是我們少爺的吩咐,不僅一切診金全免,還要提供他最好的資源。這一位要是伺候不好,那我們也都不用在黑市干了。否則我們能慣客戶這么多毛病?
不是我說,你的事是真的多,我都沒見過這么問完一大串問題還說不裝了的家屬。你要不是少爺特別交待了……”被身旁一名工作人員拍了一下后,也醒悟到自己話是多了。干笑兩聲,一行人魚貫而去。
虛無極在將眾人送到門口后,若有所思的踱回了床前。像黑市那種只講利益的地方,現在自己竟然欠了他們一個人情。這可并不是什么好事,將來所要付出的,一定會是遠遠的多于眼前這些物質資源啊!
阮石不失時機的湊了上來,壓低聲音道:“虛無極掌門,您無需為此煩惱,這只是少爺的一片心意。要完全治愈涼城師兄會是很大的一筆錢,少爺一方面是看在洛家和墨老板的交情,同時也是向虛無極掌門賣一個好。
今后一切的輔助藥物,黑市都愿意無償提供,還有出兵征討玄天派時,也會支援一部分的必需資金。少爺做這一切,只希望虛無極掌門在一統六門之后,可以與黑市,與洛家,同繁榮共富貴就可以了。”
執意促成鉤爪安裝,原本就是為了創造這樣一個示好的機會。向來錦上添花未必能令人感激涕零,雪中送炭卻一定能讓人刻骨銘心。洛沉星就是要讓虛無極不僅依賴于洛家,也感恩于洛家,死心塌地的效忠于洛家。
虛無極聞言,目光略微閃動了一下,卻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冷冷的擺了擺手。阮石見狀,也就老老實實的退到了門外等候。
他知道,既然一切的籌碼都已經到位了,那么與其在邊上啰啰嗦嗦的說個沒完,還不如就讓虛無極自己去分析其中的利弊。這么優渥的條件,如果虛無極確實有著霸主之才,那么,他會答應的。
阮石離開后,房間中除了依然昏迷的墨涼城,就只剩下了虛無極一個。
對方是在故意示好,打的是什么心思,虛無極當然看得出來。問題只是,如果這就是一個有利無害的陷阱,那么自己到底要不要老老實實的往里面跳……
背負著雙手,虛無極沉吟著在房中來回踱步。他已經很久都沒有這么鄭重的去考慮一件事了。
小小一個黑市,倒是不值得我放在眼里。但是畢竟黑市的背后是洛家,而洛家的背后,又跟“九天之上”的那一位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自從和洛沉星會面后,虛無極才真正理解了阮石當初那一句“一個人的成就有多大,取決于他的心有多大。而心有多大,又扎根于他的眼界有多大”。
心有多大,代表了一個人是否敢去想;但眼界若是太過狹窄,卻會令人根本無從想起!
洛沉星雖然年紀輕輕,修為卻是遠勝于己,而他對靈界大陸上的各類傳說秘聞更是如數家珍。在他向自己初步描繪過各方勢力分布后,虛無極第一次感到,眼前展開了一幅前所未有的壯麗畫卷,他就像是以一個全新的視角,第一次認識到了靈界大陸一般!
以前自己總是想著,努力修煉,爭取早日突破到涅槃境,仿佛那就是自己所追求的巔峰,仿佛那樣就可以站在眾生的頂點。但是現在看來,當初那個無知的自己,真的就只是井底之蛙。
如果自己真的沿著那條道路走下去,就算到了最后,也不過就是一個排不上號的三流強者。正如他當初向楚天遙所言。
直到那一場談話之后,他才知道,原來人生在世,還有那么多可以做的事情;有那么多的神奇靈技可以去修習,有那么多的珍稀秘藏可以去探索。
以前他只是隱約的知道,天宮門總有一天會再度的現世,自己只要能和那位最偉大的存在同處在一片天地間,就已經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他從來都不敢想,也許有一天自己可以不再是仰望,而是真真正正的去和那位大人接近……
還有邪帝,原來要得到邪帝的力量,還有著那么多的講究。而洛家,數百年來都在致力于對邪帝的研究,他們掌握著比其他人更多的情報,他們無限的接近著那些傳說的真實……
不錯,死守著定天山脈毫無意義。這些虛假的權力和地位,反而還會束縛自己的眼界。就算是以七大門派,換取一個進入上層圈子的通行證,與洛家結盟,這又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阮石氣定神閑的等在門外,腳尖點地,悠然的畫著圓圈。好一陣子,他也終于等到了房門開合的響動。
“我是否能將你看成黑市的代言人?”虛無極第一句話就是開門見山。
這個問題,從他第一天去和洛沉星見面,并撤銷林嘉祥命案的時候,在兩人之間其實就已經是心照不宣。在墨涼城受傷之后,阮石更是多次從中傳遞消息。
但是,了解,并不代表松口,至少一直在表面上,阮石的身份都還只是碎星派的一名小弟子。而虛無極對洛家的態度,也一直都沒有表露過明顯的接納或是排斥。因此阮石現在雖然外表風光,但頂著這“半個內奸”的身份,仍然是一個不定時的炸彈。
當下,阮石的反應很快:“……這是我的榮幸。”
既沒有完全承認,也沒有完全否認。至少你現在還是定天山脈的人,你總得表現出對這里有一定的歸屬感,不能直接就跳去給外人站臺吧?
虛無極對阮石的這一點語言技巧確實很滿意,略一頷首,同時遞過了一塊傳音玉簡:“那就互相留個聯絡方式吧,以后或許會有用得著你幫助的地方。”
阮石欣喜若狂,面上卻仍是半點不顯,恭敬的接過了玉簡:“這更是我的榮幸。”
他知道,虛無極既然肯這么說,就代表他終于答應和洛家結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