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
366.
黑沉沉的夜,仿佛無邊的濃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際,連數點孤星也鉆進了云層里。
兩道狹長的影子,悄無聲息的投在了隨風拂動的帳簾上。轉瞬,便再度歸于沉寂。
蠟燭的微光,突兀的在逼仄的空間中亮起,照亮了一張略帶惶恐的臉。
“阮石師兄,我們真的要這么干么?”付清的眼珠子一個勁兒的亂轉,“要是被人發現了就麻煩了呀,要不咱們還是走吧?”
“要走,你自己走。”在他身旁的阮石則是鎮定如恒。
從今天開始,只要他不出什么大差錯,在定天山脈基本上就可以橫著走了,他需要怕誰?
之前在賽場上,當虛無極宣布林嘉祥一事到此為止時,阮石的心里就已經大致有底了。之后的第二條命令,那就更是一個正式結盟的信號!
看來和洛沉星的那一場談話,必然是讓他們之間達成了什么協議。并且,自己作為中間的聯絡人,也同樣得到了水漲船高的地位。這一次,他終于賭對了!
從此以后,他再也不用隨時面臨著生命之險,甚至在定天山脈真正的改朝換代之后,他也會成為備受器重的“開國功臣”!阮石這一天每每想起,都會有一種“魚躍龍門”的快感。
“喂,別亂動!這間屋子里可是藏了很多你看不見的電網。如果你不怕被電成渣的話,那就當我沒說。”站得發慌的付清剛想在室內隨便走走看看,就被阮石厲聲喝止。嚇得他幾乎是單腳獨立的僵在了原地。
阮石沒有理會付清,獨自走到了拐角的最里側,伸出一只手緩緩的在墻壁上摸索著。
“控制的總開關,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是在這里……”
隨著他的操縱,原本還顯得空空曠曠的房間中,忽然交織出了一條條密密麻麻的血線,幾乎同時將每一處角落都遍及在內。血線上方還流竄過一道道森白色的電流,噼噼啪啪的炸響。
付清剛剛邁出的一條腿,膝蓋上方和小腿下方就各自橫著一條血線,嚇得他更是欲哭無淚,一動都不敢亂動了。
此時,焚天派的一座巨殿中,虛無極凝視著手上忽然亮起的傳訊符,臉上露出了一絲微妙的笑意。
“哦?器材保管室的機關果然被啟動了?那個小子,也真是挺有意思。”一面將傳訊符緩緩捏碎,同時也是關閉了機關的示警,“盡管放手去做吧,我就看看你能夠走到哪一步——”
器材保管室中,交織的血線一根接一根的消失了,這里又恢復成了一間普通的房間。兩個巨大的儲藏柜也漸漸顯露了出來。
付清先前被嚇破了膽,此時仍是維持著舊有的姿勢不敢亂動。直到阮石已經走到了儲藏柜前,掏出鑰匙分別將兩扇柜門打開,付清確認無事,這才敢小步小步的跟了過去。
右首邊是焚天派的柜子,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一把火紅色的長劍。劍柄雕作了一只鳳凰的造型,雖然此時是處在靜止狀態,但從表面那一層比燭光更亮的紅芒,那形之于外、有如利刃般的森寒劍氣,讓它看起來仍舊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也令人不由再度聯想起了賽場之中,由它引申出的那一道遮天蔽日的劍形虛影。這,真的是高貴的象征,是偉大的象征啊!
“焚天劍……”阮石抬起手,緩緩的沿著劍身一路撫摸。這樣的寶劍,對任何一個修靈者來說,都不可能毫不動心。并且,自己能夠這樣近距離看到它,接觸到它的機會,恐怕也就只有今天晚上了。
但是,就算是垂涎之心再盛,阮石總還能保留著一份理性。他很清楚,墨涼城就是虛無極的底線,如果自己敢對他的兵器做什么手腳的話,就算是仗著洛家做后臺都不管用。自己好不容易才逃過了一劫,自然不可能因為一件兵器,就在這里因小失大。
因此在付清也毛手毛腳的想湊過來摸的時候,阮石直接就把他的手按了下去。
除了焚天劍,柜子里就大多是些飛鏢袖箭一類,果然只是放進來湊個數的。而另一只柜子……阮石惡狠狠的緊扣住柜門,目光中既有恨意,更有妒忌。
除了造型古怪的能量兵器,這里竟然還并排放著三把劍,看上去,一把比一把更精致,劍身上散發的壓迫感,也同樣是一把強過一把。
阮石先拿起了第一把劍,劍身上泛著幽幽的藍光,撲面的寒氣令人精神一爽。這同樣是一柄讓他第一眼看上去,就愛不釋手的神兵。
但那“撲面一爽”只是一瞬間,緊接著,他就感到一陣驚人的寒氣順著手掌蔓延到了全身,手中握著的就仿佛是一塊冰。單是劍柄已是如此,這樣的兵器要人如何去操縱?
阮石震驚之余仍不死心,橫過另一只手牢牢握住了劍尖。然而就在那一刻,他的表情忽然僵硬了。
整只手掌,儼然已是重度凍傷。五只手指完全成了黑色,皮肉盡數潰爛。同時那只手在這一刻仿佛不屬于他了,沒有任何的知覺,同樣也沒有痛覺。只是寒氣已經入體,他仍能感受到心臟部位的刺痛,仿佛被千萬把冰刀來來回回的切割。一時間疼得臉都變了形,同時雙手脫力,那把藍色長劍在他面前直直的墜落了下去,砸在地面上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失算了……沒想到這把劍的寒氣竟然有這么強……”阮石咬牙切齒的想著,一把推開了驚呼著想來攙扶他的付清,靈魂力量連連催動戒指。層層亮白色光華漫過他的手指,修復著他已經壞死的骨頭和皮下組織。
這個過程持續了很久,直到他整只手終于重新恢復原狀,略微伸縮了一下五指,確認過沒有任何后遺癥之后,阮石再投向那把藍色長劍的目光,依然帶著深深的心有余悸。
既然這把劍是這樣,另外一把血紅色長劍跟它一看就是一對,一個極寒一個極熱,阮石是不想剛剛治好凍傷,再遭燒傷了。因此他也明智的沒有再去碰它。
至于這第三把,看上去實在是非常普通。除去劍柄處有雕花,通體再無裝飾。握在手中,也感受不到任何的能量波動。阮石對這一把,可以說最看不透。但能夠被葉朔這樣珍而重之的放在這里,就絕不可能是等閑之物。越是看不透,可能就代表著它的危險性同樣也越強。
更重要的是,這三把劍,阮石在整場比賽中都還沒看到葉朔用過。明明藏著這么厲害的殺手锏,為什么不用?他想作為底牌,一直藏到冠軍戰么?
可惡啊,憑什么……阮石瞪著那一柜子都堪稱是價值連城的兵器,心里又躥起了一陣陣嫉妒的火焰。憑什么葉朔就能擁有這樣得天獨厚的運氣,什么寶物都給他撿去了?他何德何能?而自己就只配用最廉價的劍,寒酸得像是一輩子都翻不了身的窮光蛋!
“你的東西……為了避嫌,我一件都不會拿!但是我得不到的,你也別想得到!”阮石惡狠狠的自語著,解下包裹平鋪在桌面上,將四件兵器一股腦的搬了上去。由于情緒激動,連扯了半天都沒能把包裹系上。
付清到此時也看出了阮石的企圖,連忙阻止道:“阮石師兄,這些兵器可不能拿走啊!如果那葉朔曾經滴血認主,那接下來無論你扔到哪里,他都可以通過靈魂間的感應,重新找出它們所在的方位,到時候不僅是做了番無用功,就連之前是誰動了他的兵器,也瞞不過契約主人的感應。而且一旦你鬧得太大,虛無極掌門也不會坐視不理的啊!”
阮石眼中閃過一道道強烈的不甘,最終沒好氣的朝身側啐了一口,手上的動作卻終于是停了下來。
付清的謹小慎微,雖然令人討厭,但他說得也沒有錯。如果自己就這么大模大樣的把統一存放的兵器帶走,豈不是擺明了這器材保管室守備空虛,竊賊闖門如入空城?到時候虛無極是絕對不會替他擔這個責任的。
“既然不能帶走……那就在這里毀掉!”阮石目光一厲,轉頭沖著付清吩咐道:“去門口幫我把風,如果有任何人接近,都要立刻通知我。”
付清原本以為自己說服了阮石,沒想到他卻還是不死心。盡管心里一百個不情愿,但是兩人現在的地位差距已經拉開了,阮石的實力比他強,又比他有地位,如果自己不能對他言聽計從的話,一定還會有更多弟子自愿來當他的小弟。到時候自己又會回到那種被人呼來喝去,暗無天日的生活。一想到那種情景,付清就下意識的搖了搖頭,認命的走到了帳簾前。
“阮石師兄到底在想什么?那可是能量兵器啊!如果能用蠻力折斷的話,還怎么會被賣出那么高的價錢?”付清一會兒朝外頭張望幾眼,一會兒又回頭看看阮石。心里不住的打著鼓。
付清這個人,膽子說大也大,說小卻也真小。上次就是他主動糾集了一眾師兄,上安山林找葉朔尋仇,那時他覺得欺負一個敵對門派的新人弟子,沒什么大不了的,掌門就算是知道了,說不定還會夸自己給碎星派長臉。但是如果是殺人放火的事,借他一千個膽子他也不敢。當然在他的恐懼中還有一條高于一切,那就是“會惹虛無極掌門動怒的事”。
現在他正在做的事,豈不就是在挑釁整個定天山脈的規矩?萬一被抓到了就完蛋了啊!外頭是一片漆黑,付清正在努力把眼睛瞪到最大,靈魂力量也張開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極限。但即使是這樣,只要面前有任何一點風吹草動,哪怕僅僅是一只麻雀掠過樹梢,也能讓他的心臟都提到嗓子眼。
“阮石師兄……有人來了,咱們快走吧!阮石師兄!”付清的聲音都帶了哭腔。雖然他剛才僅僅是看到了一道一閃而過的白影,也不能排除是他由于極度的緊張,眼花看錯,又或者是其他什么路過的動物。但他實在不想再受這種煎熬了!借著這個機會,他苦苦的拖著阮石一條胳膊,就差沒跪下來求他了。
阮石此時也并非全然無懼,因此未加確認,就匆忙將桌上的兵器重新塞回柜里。柜門關閉之前,從戒指中飄出了一滴黑色藥液,準確的落到了那依然閃耀著金色光芒的能量兵器表面。看到藥水帶著強烈的腐蝕漩渦,正在悄悄的融入蘿卜內部,阮石也像是了結了一樁心事,順勢吹熄了燭火。
房間中陡然伸手不見五指,付清嚇得只想朝帳簾的方向沖,被阮石一把扯住。指了指頭頂的窗戶,身形已是閃電般的一縱而起,在月光中劃過了一道完美的弧線。
等付清呼哧帶喘的好不容易才爬出窗口,阮石已經走出了好一段路。絕塵而去的背影就像是他現在的人生一樣,大步的向前,把身邊的人遠遠的甩在背后。只是,他的終點又在何方?他現在的加速趕路,真的可以讓他一天天接近他的目標么?
通往選手宿舍的道路,并沒有因為兩個人的沉默而變長。付清揣著一肚子亂七八糟的思緒,終于是在面前的分岔路口出現時,鼓足勇氣道:“阮石師兄,你這次回來,我總覺得你有什么地方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不僅僅是你的實力,還有你的心性……具體的我也說不好,只是覺得,你似乎越來越向虛無極掌門的路子靠攏了。
再跟你走在一起的時候,我甚至會感到一種壓抑感。可以告訴我,你這幾個月到底經歷了什么嗎?”
阮石臉色一沉:“不該你操心的事,不要問那么多!”這句話自然而然的再次散發出一股上位者的壓迫,付清心中一凜,就像無數次的接受掌門訓斥一般,老老實實的垂下了頭,獨自踏上了那條通往碎星派的小道。
本來,阮石已經自認足以和虛無極平起平坐,對一個同門的低階弟子確實沒放在眼里。但在獨自走出幾步后,忽然腦筋一轉:“付清可是個有名的大嘴巴,如果就讓他這樣帶著疑問離開,今后他逢人就說我的變化怎么辦?雖然現在的生死危機已經解除了,但這些額外的麻煩,還是少一樁是一樁。”
想到這里立刻掉過頭,緊趕幾步追上了付清,一手搭在他肩上,盡量用自己最和善的語氣道:“有些事我不告訴你,其實也是為了你好。這定天山脈如今正處在一個最關鍵的變革期,它代表著生活在這里的所有人,由貧瘠到富饒,由落后到先進的跨越。如果這一步能夠邁出,那么無疑的,我們的生活將會迎來一個嶄新的時代。
現在你,我,仿佛就站在歷史與未來的交界處,但是這其中卻只有極少數的人,有資格推動車輪的運轉,我就是其中之一——
而至于其他人,則只會是多做多錯。我并不希望你也成為那群愚民的一份子,所以我現在就在這里跟你說清楚。只要你始終保持沉默,就是對我最大的支持。等將來有了合適的時機,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一定會毫無保留的告訴你。”
這一番話,阮石原本只是為了穩住付清,但他竟然越說就越是慷慨激昂,竟然有了種在七大門派面前演講的意氣風發。
等他的動員終于告一段落,付清早已聽傻了眼,好一陣子才喃喃道:“你說的話我都聽不懂……不過我知道,阮石師兄你是干大事的人。我么,腦子不大好使,就算幫不上你的忙,至少也絕對不能拖你的后腿就是了!”
阮石略感意外的掃了付清一眼,心思開始有些活動起來:“沒想到,這小子竟然還意外的懂事。如果是這樣的話,將來等我在碎星派穩踞一席之地,或許倒可以將他收為心腹。像這種不會想,只會做的人,我也確實需要一個……”
依然佇立在夜風中的器材保管室,在阮石和付清離開后,又迎來了另一個不速之客。
此人從頭到腳都籠罩在一身黑色斗篷之下。一手掀開帳簾,熟練的關閉了墻角處的機關,接著就快步來到了玄天派的柜子前。
“就是因為擔心會有人做手腳,所以我才特地過來看看。唉,這里看上去,的確像是有外人溜進來過了,好在并沒有造成什么大礙。”斗篷下傳出的是一道蒼老的聲音。匆匆的翻看著幾把長劍,手指在觸摸到最后一把時,忽然顯得有些面色凝重。
“文殊劍,看樣子到底還是被人動過了……要對付焚天派的弟子,沒有一把誅魔驅邪的劍怎么能行呢?”那斗篷人低聲自語著,一邊從衣袖中掏出一張符箓,口中念念有詞。
隨著符箓開始一閃一閃的散發出了金光,那斗篷人清喝一聲,手指在半空中劃出一道符文,繼而重重的印上了符箓。
就見一道道篆文虛影從符箓中化形而出,在半空中跳動半晌,很快就在金光和咒文的雙重籠罩下,被斗篷人全數逼入了文殊劍平坦的劍身。
當最后一個篆文虛影也在金光中消失后,符箓已經完全燒成了灰燼。而文殊劍上方也隱隱約約的浮現出了一個大寫的“封”字,攜帶著一圈耀眼的光環,墜入劍身后,最后一次金光大盛,就完全化為了透明,漸漸的沉淀到了劍身之中。
那斗篷人這時才呼出了一口長氣。重新鎖好柜門,步履蹣跚的踏上了歸程。
“唉,明日的成敗,皆在此一舉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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