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不是傻子,在徐錚帶著王睿二人尸體到燕崖城之后,她就知道肯定是大皇子按兵不動。她也恨,她也想對大皇子動手,但是她不能。
大皇子不僅是胡啟的兒子,更是鎮西候的外甥,若是殺了他,鎮西候大怒,到時候天下定然大亂。
她答應過她父親晨攀,要守護大胡,而不是讓大胡動蕩。
徐錚這個要求,無異于讓她夾在兩頭中間,左右為難。
“事已至此,從長計議,如今大胡危機四伏,等安定下來再做打算不可以嗎?”
晨曦也恨大皇子,但是她尊重自己父親的遺愿,她緊緊抓住徐錚粗糙的手掌,言語中盡是哀求之意。
徐錚無言以對,長嘆一聲,看向武廣城方向,無喜無悲。
“這幾****昏睡,你知道嗎,羅程的面孔一直在腦海閃爍,我現在只要一閉眼,他那瞪著眼睛死不瞑目的表情,還在我腦海搖晃,你現在叫我從長計議?”
說道最后,徐錚已經淡定不了,他眼珠通紅,臉上手上青筋暴起,宛若一只暴怒的公獅。
羅程的死,徐錚一輩子都忘不掉。特別是他最后閉氣的時候,他身子僵挺,整個腦袋向前伸,還有那雙眼珠,那雙通紅的眼珠幾乎都要蹦出眼眶的情形。
“你知道羅程死的時候是什么樣子嗎?”徐錚哈哈一笑,笑著笑著聲音便咽哽了,帶著哭腔繼續道:“他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無損的,他的手掌,他的手指,上面的肉都被磨去,骨頭都見到了,骨頭都見到了啊。”
徐錚說得太激動了,本來就虛弱的身體禁不住抖動了幾下,旋即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臉龐憋成了豬肝色。
晨曦大驚失色,想要安撫,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他身上有泥,連嘴巴里面都有泥,他是被活埋的!他爬了出來,一路爬著逃離,就為了告知我不要走武廣城啊。”
徐錚已經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歇斯底里怒吼起來。
“他,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晨曦看得徐錚失控的樣子,整個人都緊張了,死死握住徐錚的手掌,生怕他想不開。
“哈?”徐錚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晨曦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旋即冷笑一聲,道:“那十萬守城大軍呢?”
晨曦不敢與他正視,眼神變幻,聲若蚊蠅,道:“他們身為戰士,戰死沙場是他們的榮幸,也是他們的歸屬。他們為國捐軀,守護大胡安寧,也算是死得其所。”
本以為這話能讓徐錚好受一點,但是效果恰恰相反。這話不僅沒有安慰到徐錚,反而徹底觸動了徐錚的逆鱗。
“十萬大軍,死在算計之中,你說他們死得其所?十萬人,每一個就代表著一個家庭,每一個死去,都代表著一個家庭的破碎,你懂不懂?他們是死在敵人手中嗎?不,他們是死在自己人手中。而你竟然說他們死得其所?那你怎么不去死!!!”
憤怒已經沖昏了徐錚的腦袋,他的眼睛,已經被仇恨所遮掩,說話之間,連腦袋都不過了。
這怒吼,不僅將晨曦震住了,連附近巡邏的將士都震住了,一個個瞪著大眼睛看過來,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晨曦雙目震驚之色一閃而過,下一刻,她渾身發軟,一股悲涼涌上心頭。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淚如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往下掉。
她的俏臉,早已變得蒼白無色,神采奕奕的眼睛漸漸被絕望蔓延。她不敢相信,她深愛的男人,竟然問她為什么不去死!
試問這天底下,還有什么比這話更傷人的?
“是啊,我怎么不去死?”
松開徐錚的手掌,晨曦臉色慘白,任由絕望的眼淚滴落。她的眼睛,已不存在任何一絲光彩,整個人如同行尸走肉,步步后退。
“你到底何時才能撅棄世俗套在你身上的枷鎖?你到底何時才能醒悟,你到底何時才能不被這種枷鎖思想所左右?你能不能清醒,啊!?”
徐錚雙目充血,面目猙獰得可怕,轉頭就是一通歇斯底里的怒吼。
晨曦看著這個讓她深愛的男人,這個面目猙獰的男人,忽然仰頭哈哈大笑起來。時間最讓人絕望的,莫過于如此。
“我父親,是鎮國神將。我的出身,注定了我擁有什么思想,你以為我不想改變嗎?你以為我不想掙脫這枷鎖嗎?”
“因為這個身份,我愛一個人,卻不能放手去愛,只能與他微笑靜默互望,你知不知道,這種互望,笑比哭還可悲啊。”
“你以為只有你自己難受,難道我不難受嗎?”
晨曦狀如癲狂,邊笑邊掉著淚水,她性子倔強,伸手抹去淚水,看著徐錚慘笑著道:“你可知道我晨家祖訓是什么?精忠報國。我能怎么做,你告訴我,我能怎么做?”
兩人的爭吵,早已驚動了附近的將士,眾人也都識趣,在二人開始爭吵的時候就遠遠離開了。人家情人吵架,他們可不想當電燈泡。
徐錚微微一頓,對于晨曦的話,他無力反駁。她說得沒錯,什么出身就注定了什么思想,特別是在這個封建社會。忠義仁孝,比任何東西都重要。
抹干了淚水,晨曦眼神漸漸冷淡下來,哀大莫過于心死。這個讓她覺得付出一切都值得的男子,在這一刻,親手將那一份愛意摧毀。
“徐錚,從今往后,你就當晨曦已經死了吧。明日,我會命人將你送回臨安,你要隱居,我會最后一次威脅胡啟,成全你。你我,各不相欠。”
晨曦說完,最后看了這個男子面孔一眼,仿佛要將他的樣子刻入腦海,刻入腦海的最深處。
說完她不再遲疑,毅然決然轉身離去。在轉過身的那一刻,她的偽裝,她堅強的外表瞬間被扒去,豆大的淚水洶涌而出。
與徐錚,有喜有悲有感動,更多的,是牽掛。她多么希望這個男人能理解一下她,她有多么希望徐錚能伸手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