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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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出了行云殿,穆王的心里就不會惦記后宅任何一位女人。
書房里,他接連提筆三次,終于惱怒地將筆擲向紙上。碩大的墨團暈開,如烏云般深沉。
一位清雅的中年人走到書案前,拿起筆,輕輕地擱在筆架上,緩聲說道:“殿下,筆墨無辜。”
穆王向來冷漠平靜的眼睛,此刻卻流露出難言的憂傷。
“快過年了。”他的語氣中卻完全沒有過年的喜悅。
中年人道:“等雪一停,外頭就會熱鬧起來了。”
可穆王并不關心外頭是不是熱鬧:“白川,你去過槐州嗎?那里的風雪,比京城更甚百倍。”
中年人名叫楚白川,是穆王的幕僚,亦是他的好友。聽穆王提到槐州,便明白他心里放不下遠嫁的永壽公主。
“風雪過后,京城會迎來春天。槐州也一樣。再往西行,西昌國也一樣。無論嚴冬如何漫長,等過了年,春天就來了。殿下不必過于憂慮,公主聰慧善良,定能在西昌國安身立命……”
“我不需要這樣的安慰。”穆王搖搖頭,“歷來西去,只在春夏。可是你看這回,西昌使節月初抵京,月末便要公主遠嫁,甚至等不及過了年關,這是羞辱。他們是算準了父皇會忍讓啊,一個彈丸屬國,就這么給了大良朝一個響亮的耳光。”
楚白川苦笑:“可是,殿下還是去送嫁了。”
“兩位兄長皆百般推諉,我與永壽一母同胞,義務反顧。若無皇子送嫁,西昌國更會看輕了永壽,終究還是苦的她。”
太子與慶王正忙于在皇帝面前邀寵,誰肯在這節骨眼上離開京城,去做這吃力不討好的丟人事。
“殿下心里是明白的。再如何悲嫁,最終還是得嫁,殿下能做的,只是盡力爭取些空間罷了。皇上……”楚白川頓了一頓,接著道,“皇上宅心仁厚,天性寬豁,天下表面升平,可這升平背后,是對外敵的忍讓,是對內腐的不察。”
穆王知道楚白川的停頓,不過是換了個好聽的措詞而已。若不客氣些,皇帝如今是安于享樂、姑息養奸,若不是大良朝還有個高效的內閣;若不是大良朝還有上百年雄厚的積累,只怕種種憂患早就浮上水面了。
“白川,你是明白人。然而,我不信,在兩位兄長身邊,再沒有一個明白人。”
楚白川道:“他們身邊,定有比我看得更深更遠的。只是,他們當下要考慮的都不是這些,不能坐上那張龍椅,所有的深遠都毫無意義,一如殿下今天,心有余而力不足。”
穆王若有所思。
“殿下之煩憂,恐不僅僅是公主的遠嫁,還有面對太子和慶王,您該如何應對吧?”
太子與慶王明爭暗斗,可謂勢均力敵,排行第三的穆王,處境十分微妙。兩位兄長既希望拉攏他,又百般提防他,穆王對這點深感頭痛。從情感上,他更偏向太子,然而,慶王后來居上的勢頭和險辣的行事,都讓他更加謹慎。
“知我者,白川啊。”
楚白川嫌這氣氛沉重,呵呵一笑:“太子身后,是祖制、是太后。慶王身后,是實權、是皇上。我看殿下,是躲也躲不了,避也避不開啊。”
躲避?穆王冷笑一聲:“呵,自打十歲那年起,我就再也沒有生過躲避的念頭。”
“哦?殿下十歲那年,是聽了哪位師傅的教誨,竟頓悟了?”
穆王的眼神黯淡下去,聲音也變得低沉:“無論哪位名師,都不如血淋淋的現實。說千萬句,不如經一事啊。”
楚白川一時未能領會,疑惑地望著穆王。
穆王回望當年,素來平靜的神色漸有凄然之意。
“十歲那年,我在宮里呆得膩了,偷了身小太監的衣裳,混在御膳房的運菜車里偷偷出了宮……我在京城四處游蕩,整整玩了三天。那三天,是我這輩子最無牽無掛的三天。連空氣都是自由的,我寧愿在街頭跟人討吃的,也不愿回宮里吃這些山珍海味。”
楚白川笑道:“原來殿下幼時也這般頑皮。”
一句玩笑卻沒有化開穆王眉間隱隱的苦澀。
“是啊,太頑皮了。頑皮是要付出代價的。三天后,我被侍衛找到,帶回宮里。父皇的訓斥,母妃的眼淚,這些都不重要。我發現,身邊的人都不見了,那些從小伺候我的宮女太監,我最好的玩伴,都消失了……”
楚白川暗暗心驚:“難道……”
穆王垂目:“后來我才知道,他們都死了。因為弄丟了我,他們全都被杖斃,一個不留。聽說,廷杖監門前那塊地,洗了三天都沒有洗干凈。血流得太多了……太多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的任性。從此以后,我就清楚了,我不僅僅是秦琰,我更是大良的三皇子。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會有人跟著起起落落,悲悲喜喜。這樣的命運,無法反抗,也無法回避。”
穆王俊美的臉龐由悲戚漸漸恢復平靜。好像說了一段別人的往事。
這才是他正常時候的樣子,波瀾不驚,不悲不喜。楚白川知道,永壽公主給他帶來的傷痕,被藏起來了。當他憶起自己天注定的命運,他素來的冷靜就會回來。
“您的強大,才是公主真正的依靠。”楚白川道。
穆王也同意這點。民間還講究個娘家勢力呢,皇家婚姻,也蓋莫如是。
他甩開煩惱,想起楚白川也有個寶貝女兒,說道:“白川肯入我王府,不也是為了丫頭?”
楚白川慚愧一笑:“托殿下的福,眼下總算是安頓了。”
“馬上過年,她們這些丫頭都要回家,瀅兒如何打算?”
楚白川是醫學世家,自己卻偏偏不愿學醫,倒是他寶貝女兒楚瀅有出息,考入了醫女營。若不是為了女兒,他才不愿意在京城受這拘束。他平日住在穆王府,在京城也沒個安頓之處,女兒若要回家,總得先有個“家”。
“殿下倒是有心了,橫豎總能安置的,不過十來天功夫。”
穆王知道他清高得很,就算有困難,也絕不愿吐露。
“西夾弄的小院空了很久,王妃總嫌那兒沒人氣,讓瀅兒收拾收拾當個落腳的地兒,也算替王妃省了心。就這么定了。”
楚白川謝過。心里卻知,哪里是替王妃省心,穆王故意這么說,是不要自己感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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