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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把辰光推到舊年臘月里,也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花椒其實已經問過小和尚同樣的問題了。
一樣直接,還記不記得家鄉何處!
而當時小和尚雖然沒想到花椒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但思慮再三之后,或許小腦袋里想通了甚的,還是很坦然地告訴了花椒,他確實還記得小拇指大小的那么一丁點兒的信息。
花椒直到現在都還想的起來他當時比劃的表情同模樣。
只小和尚當時也確實心存顧慮,并不愿意把埋藏在心底的秘密或是心事,同花椒敞開來說。
又不好意思直接回絕,就顧左右而言他,一個勁兒地同花椒胡扯些旁的。
花椒雖然并不明白小和尚到底在顧慮些甚的,也在心里猜測過,或許他并不只記得這么一丁點兒的,或許他的被拐還另有文章。
卻也有些明白他對她的坦誠,或許只是因為不想要隱瞞她或是欺瞞她。
既然不愿多說,花椒自然不會勉強些甚的。
可大堂哥這趟出門游歷,在花椒看來,在這一方面來說,卻也是個給他們打聽家人消息的絕佳機會。
畢竟就算三五年后,小和尚也好,羅冀文啟也罷,甚至還有到時候忽的也想回鄉的石頭芽兒等人也罷,花椒雖然相信秦連豹或是家里人會履行承諾,幫助他們甚至于帶著他們回鄉尋親。
可這年頭,同花椒前世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論的。
花椒前世有警務資源,有尋親尋子的網站,有打拐基因的數據庫,還有新媒體的技術手段,甚至于還有每一位隨時隨地都可以化身為志愿者的社會公眾……
而這年頭,人命如草芥就不說了,花椒是有過深刻體會的。
只說光是老百姓出行都相當困難了,就拿周家灣還有隔壁漏斗灣的百姓們來說,光是五六里地外的崇塘鎮對他們而言就已經足夠遠的了,更別說二十里地外的蓮溪城了,很多人甚至于一輩子都沒離開過老家所在的方圓十里地兒。
更遑論還要往人生地不熟的地界上去尋人。
像文啟那樣的還則罷了。
雖說這一年來,因著刻意打聽的緣故,就連花椒都已經知道寧江府隔壁確實有府名朱方,下轄一州名京口,長江、運河皆流經境內,那年也確實京江決堤,水勢蔓延上百里,淹沒人畜、民田、房屋不可計數。
同文啟的記憶正相吻合。
而文啟也確實對家中的確切地址還有印象,至于家族的堂號還有父祖的名諱身份等等的信息,更是一清二楚。
只要按圖索驥的找過去,就算如文啟所擔心的那樣,即便家里人真的已經都不在了,卻也或許能找到一二姻親或是一二鄰里的,總能找到一二線索聊以慰藉。
而且就如花椒所提議的那般,再留下書信,道明他們如今的情狀同自家的確切地址,若是還能有親族同文啟一樣命里有福死里逃生的找回鄉去,說不得這輩子就能有再見的一日。
可如果像羅冀那般,只知道自家累世聚居的村落好像叫個羅家村,村子里頭的百姓也多姓羅,卻連自個兒姓甚名誰都并不確定,只知道有個乳名叫做“盆子”。
可“盆子”這個小名,就同“小和尚”一樣,就算在蓮溪也十分普遍的。
像是“和尚”,基本上都是孩子滿月的時候,把孩子抱到廟里穿上和尚衣裳,把大名寫到黃裱紙上,廟里的主持同僧眾們免不了要念上兩句經,再稱頌一番,如此這般這孩子就成了一名“寄名和尚”了,從此也就可以長活人間,長留在父母膝下了。。
而對家里頭這般處理的新生男嬰,一般都會取名做“和尚”。
再至于破盆爛缽、缸、罐、瓦的,也是民間為著卑賤,容易養活的意思。
一窩蜂的,一個村里頭說不得就能有一撥叫做“盆子”的小小子小丫頭,何況羅冀再囫圇記得的,就是家門前還有株杏樹,能打不少杏子,不遠處還有個小山坡,坡上有許多樹,坡旁還有一條溝,溝里能有魚……
僅憑這么丁點兒語焉不詳而且相當尋常的消息,這可怎么找,豈不是大海撈針!
就像當初秦連熊說的那樣,遠的不說,只說他們崇塘附近周遭的幾個集鎮上,叫做羅家村、羅家莊或是羅家圩的村子就不下四五個了。
再去問問,人家可不都是大多姓羅嗎?
但這回與大堂哥同行的還有方案。
而方案除了隨身帶了位護院外,還帶了位方家回事處的大管事。
說話做事兒八面玲瓏滴水不漏,除了需要他指點方案同大堂哥應對游歷途中的些許瑣事之外,比如秀才遇到兵。
譬如游歷路上迎頭撞見了打馬而過的巡檢司兵役,看你布衣芒鞋長的就不像本地人,馬車上又沒任何標記,自然沒有值得他們讓道的地方,當即面露兇相攔下盤問,這會子可沒甚的文明執法,饒是方案這樣世家出身的子弟,別說本就不準備大張旗鼓世人皆知,就算明堂正道的,也不愿同這些個鄉間小吏一般見識。
畢竟就算方家是蓮溪一等一的官宦世家,不知道出了多少舉人進士。但有父母官上任,也從不敢怠慢。縣里頭有甚的事兒,也從來沒有推諉的時候。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破家知府,滅門縣令。
正是這個道理。
一路上難免遇到這樣的事體,高貴冷艷那一套自是用不得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及時奉上路引,堅定不移口齒清晰的告知兵役們,你正是路引上的張三李四王二麻子,免得被人哐當一聲將你落鎖帶回去吃牢飯,這時候可沒有渠道讓你直播喊冤的。
而方案同大堂哥這兩個初出茅廬的生瓜蛋子,除了需要回事處的大管事指點他們應對外,還尤其需要他來指點方案進退。
這回外出游歷,方案同大堂哥雖只決定在寧江府周遭走一走瞧一瞧,可相對的,這周遭卻是有著數不盡的親朋故舊的。
方大老爺同方老太太的意思,既然到了地界兒,那自是沒有過門不入的道理的。
所以就希望方案奉上名帖,到處拜見一遭。
尤其這些人家中,多有同方家子弟幾輩子相契的鴻儒文士,方案同大堂哥也正好趁此機會求教一二。
這可是難得的機會,而且對二人的學業自是大有進益的。
能有名師輔導,花椒自然替大堂哥同方案高興。
可相對的,花椒更關心的是,那也就意味著這些個人家大多都同方家一樣,亦是當地這一畝三分地上的地頭蛇。
自然不至于麻煩這些個人家親自出力,還得搭上方家的人情,其實只要能請府里的回事處管事介紹兩個當地無所不知的幫閑幫著,這就盡夠了。
所以花椒才會找到小和尚,再度張口。
可小和尚似乎卻并不好奇花椒重提舊事兒的。
而花椒并不知道的是,自打大年三十夜里頭知道大堂哥意欲出行游歷后,其實小和尚已經暗暗打聽過大堂哥游歷的路線了。
卻是既覺遺憾,又是長松了一口氣的。
就朝花椒搖了搖頭,道:“大堂哥同方大哥得一路往西去,走上兩三百里地就到了羅冀哥同文啟哥的老家京口了,可我家好像在南邊兒,就不順路了。”
“南邊兒?”花椒卻是瞪圓了大眼睛,又急急忙忙地準問了他一句:“和尚哥哥你能確定嗎?你家真的是在南邊兒嗎?”
小和尚看著瞬間激動了起來的花椒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點了點頭。
花椒是真的激動的,已是顧不上甚的了,直接就拽著他的胳膊道:“那和尚哥哥家到底在哪里?我祖父認得南邊兒明州府大通號的汪三掌柜,那也是個地頭蛇般的人物,你要是果真囫圇記得家在哪兒,可以讓我祖父去信請他幫忙打聽一番,說不得就能有消息呢!”
花椒握著小拳頭,眨巴著亮晶晶的眼睛,一臉期盼的望著小和尚。
花椒雖然并不知道明州府在哪里,卻從郭掌柜那聽說過還在他們寧江府的南邊兒。
所以每回郭掌柜有兩回都是直接前往寧江府同汪三掌柜商量買賣,再折返回到蓮溪的。
若是小和尚真的知道,那問過長輩之后,若是真的頗為相近,或許真的可以請汪三掌柜幫著打聽一番的。
小和尚卻是慢慢垂下頭去。
花椒看著就冷靜了下來,卻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半晌,小和尚朝著搖了搖頭:“等我再大一些吧,到時候我自己去找。”
花椒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隱隱有個念頭,或許真如她之前所想的那般,或許小和尚當年被拐一事兒,說不得并不是那般簡單的事兒,而是果然另有隱情的。
而小和尚這般模樣,想來他當年即便年紀很小,卻也是多少知道一些內幕的。
“嗯!這樣也好!”
花椒當即點頭,自然不希望小和尚在自己羽翼未全的時候就去冒險的,哪怕再好奇也沒有繼續問下去,就此打住。
不過又很認真的告訴他:“和尚哥哥,你甚的時候想回去,就同我們說,我們全家都會幫你的。”
小和尚就重重地點頭。
于是乎,正月十八,大堂哥啟程游歷的時候,就貼身帶上了羅冀文啟謄寫的信息,以及留給未知家人的書信。
就此一等就是兩旬光景,終于有了回信。
卻不知道有沒有回應。
花椒只覺得自己心里揣著的那只小兔子好像倏地就長大了,還生了一窩小兔子,鬧得一顆心“撲通撲通”的,都快蹦出來了。
而文啟下意識地接過花椒塞過來的書信,看著信封上他們二人的名字,這才手抖了起來。
羅冀也直愣愣地盯著文啟手里的信封,也是頭一回真正感受到了唐詩中的“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到底甚的意思。
花椒看著兩人,抿了抿嘴,到底沒有說話,也就這樣看著羅冀手里,都快被他們二人灼灼目光穿透了的書信。
還是文啟先動了起來。
長吁了一口氣,才用仍舊有些顫動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撕開信封,取出了其中的厚厚一小沓信紙。
花椒不知怎的,也跟著長吁了一口氣,這心里卻是沒來由的安頓了一些的。
文啟展開疊的齊齊整整的信紙,羅冀也挪著重重的步子踱了過來。
花椒卻沒有動,還是安安靜靜地站在小兄弟兩個的對面。
而羅冀雖然上了半年也,也讀了兩本書,識的千余字子肚子里了。
可在閱讀書信上,卻仍舊還有些小問題,還不是十分流暢,尤其就更跟不上文啟的度了。
所以只兩頁書信看過去,兩人同看就成了文啟看過一頁,就交給羅冀一頁,他再往下看下一頁。
只羅冀看到第四頁上,剛剛看了個開頭,接過文啟遞過來的第五頁,捏著書信,卻不再往下看了。
只是抿著下唇,盯著心無旁騖、一心沉浸在書信中的文啟。
文啟額頭上都已經沁出細細密密的毛毛汗來了。
站在對面的花椒看著心里頭的小兔子是不見了,卻跟忽的塞個了炮竹似的,噼里啪啦的就炸了起來。
蹬蹬蹬就去端了張靠背椅過來放在了文啟屁股后頭,就怕他腳一軟,摔了個屁股墩。
文啟已經看完信了,把最后一頁也遞到了羅冀手上。
也慢慢回過了神來。
卻根本沒有意識到額頭上的毛毛汗,倒是注意到了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的花椒,也習慣性地拍了拍花椒頭頂的丫角,還笑道:“多謝咱們椒椒了。”
又看向羅冀,卻沒想到羅冀也在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自是不知道自己方才的狀態到底有多嚇人的。
就指了指羅冀手里的書信,好奇道:“怎的不看了?”又問他道:“是不是哪里看不明白?”
說著就接過了文啟手里的書信,要重新讀給他聽,還道:“大哥說他會在京口停留兩旬一月的,所以我們收到信后可以照著地址給他回信。這信是五天前寄出來的,咱們也得趕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