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道是“山中無歲月”,修為高深者動輒閉關數月乃至數年,邵珩區區一月靜室修行,便在不知不覺中一晃而過,他深醉于修行及劍法之樂,甚至還多待了五六天。
而當太皓真人親自打開靜室大門時,邵珩兀自沉浸在演練劍訣之中。
他自學會了踏星摘月步后,習練《萬象幻星訣》進度便一日千里,但他初習劍術,雖天資過人,領悟極快,但到底根基不穩。邵珩已將二十八式劍訣種種變化熟記于心,只是閉門造車,還差實戰應對的經驗。
“景澄每月初三會去金泉灣替你師父送藥材、丹丸,以后這個事就由你負責。今日初二,明天你就同景澄一塊去吧。”太皓真人漠然道。
“是。”邵珩聞言是自己師尊之事,當即答應。
邵珩拜過師祖,走出紫玄洞,穿過云霧繚繞的鐵索橋,又過了一次那劍痕遍布的一線天。他經過一月修行,修為更上一層,又正式習劍,原本溫潤面上多出幾分鋒芒之意,他此時有所準備,已不會輕易陷入一線天幻境之中。但他劍覺靈敏,仍能感受到此處透露的不屈劍意,心中對刻下這些劍痕的前輩更是充滿了敬意。
他雖休息了上等劍訣,但無相應佩劍,癸云劍是他用得慣的,以如今修為驅使更是輕松自如。但癸云劍到底不過是中等法器,存微山劍閣中雖有神兵利器,但其內僅存劍胎而無劍形,又自來有“非凝胎不入劍閣”的規矩,沈元希破例進入也是因他劍術資質實在是驚才絕艷,掌門真人愛才,怕一般仙劍反倒阻了他劍術之途,才讓他取得了衍陽劍胚,融入此前佩劍方成衍陽仙劍。
其余弟子在凝胎之前,皆自尋靈器使用。世家底蘊豐厚,世家弟子自是不愁沒有趁手仙劍,而內門中也有售賣各種靈器及其余事物之處,東西比之外門自然是好上不少,邵珩本打算出去后去購一柄合適的劍,哪知太皓真人在他離開前讓他那柄黑色短劍留下了。
當時太皓真人難得的露出幾分笑意:“你這小子也算走運,太塵那家伙花錢買來的傀儡被你在重音塔用這劍砍得手腳皆斷,他后來反應過來就來找我說你得了一柄含吒雷石但煉制失敗的短劍。就是你師祖我們幾個老頭子都有些羨慕,此劍若能重新祭煉,只怕真正的神霄紫雷劍訣能重現于世了。”祭煉吒雷石需引九天之雷,借天之力重煉,又因是為邵珩打造,則需他一滴精血,不是一時半會可成。他便讓邵珩先回去,待他準備齊其余輔助材料后,天時地利齊聚再喚邵珩。
太皓真人還囑咐他不要去隨意購置靈器級別的寶劍,平日練劍還是用法器或普通凡鐵,免得劍心沾染其他仙劍氣息,與之后所得合適仙劍起了沖突。
邵珩此刻站在一線天內,心潮迭起,對師祖親自祭煉的吒雷劍期待不已,不過他心志堅定,也只是一瞬便平復心情,淺笑一聲離開了凌劍峰。
滴翠軒,明是、明非正在打掃院落內一地竹葉,見邵珩回來,連忙放下手中雜事。
兩個小童不過十歲光景,雖然邵珩待人親厚,他倆也一直謹守本分,未曾有過逾矩行為。
“公子!”兩人齊齊行禮。
因他二人僅是雜役童子,與凌劍峰明月童子又有些許不同,只能稱呼邵珩“公子”。
邵珩本憐惜他倆年幼要行雜役之事,輕柔道:“我不在的時候,可有人來尋我?”
明是取出一封書信一樣的事物,明是先道:“紫霞峰上官公子寫了封書信,我等不敢拆看,請公子過目。”
而后明非跟著說:“公子離去后第三天,來了個仙子姐姐,也未曾透露姓名,見公子不在就離開了。”
邵珩聞言便詢問了那人形貌,猜測是蕭毓來過了,又聞當時她面色不虞,但卻也無法,心里想著只能再見之時好好賠罪一番。
他回了主屋細看書信,信上字跡凌亂粗獷,不過是寫了些上官誠泰近來情況,紙上痛訴了師祖如何折磨于他,師尊助紂為虐,真是一把辛酸淚。
邵珩看了之后也是苦笑不已,能讓誠泰這小子痛訴,只怕他修煉之法確實痛苦異常,想著不如明后天去看下他到底如何,還有少白、子京等人,許久不見也不知他們如何了。
他見天色尚早,想了想不如去院中再習練幾遍《萬象幻星訣》,二十八式劍招容納百余種變化,他尚未完全一一掌握,便起身立定院中空地,一邊琢磨招式變化,一邊演練起來。
邵珩習劍時并未照本搬科,而是往往深入思索,為何這一劍出去是向上三寸,而非向下,若是向下三寸或者左右卻有如何。這種習劍方法速度自是緩慢,但一旦學會那便是真的印入心底,而非僅僅是“學會”二字。
此前春秋劍法他也是如此,故而雖然平時習練不多,但也于實戰中不曾猶疑出錯,方能替周子安擋下南宮北斗。
他正思索著第十五式中的一式變化,從第十五式到第二十一式劍招按周天星辰歸屬西方白虎七宿,白虎為戰伐之神,出劍講究剛猛、迅速,同春秋劍法中的“夏長”劍意有幾分相似,但多幾分殺伐之意。
劍招變化頗多,邵珩便反復思索,但還是覺得需要與人實戰演練方能得其中真意。
他正心神沉在劍招變化之內,不覺外物,但耳中突聞一道破空之聲傳來,心思尚未反應,身體已動,癸云劍從下往上向后一挑,劍尖接觸到什么什么東西一般,那東西便被挑飛了出去。
邵珩定睛一看,方知不過是一塊小石子。
他抬頭看去,滴翠軒屋頂飛檐之上俏生生立著一人。
蕭毓一襲淺色衣裙,頭頂金環熠熠生輝,夏末的陽光如琉璃一般撒在飛檐上,碧朗晴空之下映照著她略顯蒼白的臉色,似笑非笑地看著邵珩。
邵珩再次見到她,心中涌起喜悅,燦爛一笑朗聲道:“蕭姑娘!”
蕭毓見他面上真摯陽光的笑容,好似這笑如夏日清風,又如冬日暖陽,卻偏偏心底一酸。她強忍心思,故作生氣鼓起臉頰吐出兩個字:“騙子!”
邵珩見她如此說,忙道:“是我不好,有事應該提前告知你,只是我不知道你住在何處,這幾天蕭姑娘想去哪玩,在下都奉陪到底。”
蕭毓幼時一雙杏眼就黑白分明,好似能說話一般,如今已非豆蔻少女,眼波盈盈如星璀璨,又如湖水深邃,一顰一笑即有少女天真爛漫,又有幾分神秘嫵媚。
此時她眉眼未動,只嘴角浮起一些笑意道:“那我要你現在陪我去云夢大澤。”
邵珩聞言一僵,他此刻雖入內門,也可自由出入山門,但云夢大澤遠在神州南部,且不說那里如何危險、遍布魔門,縱是他可御劍來去也要一個月光景,太皓真人讓他以后每月去金泉灣給師尊送丹藥,如何去得了?
蕭毓見他突然呆呆看著自己,突然撲哧一笑,她面色本有些蒼白,只是邵珩逆光之下并未發覺,她此刻一笑之下,當真嬌如春花、麗若朝霞。
邵珩見她一笑,便知方才所言不過玩笑話,心底微松,見她如花笑靨,心底又跳了幾下,竟一時不敢直視于她。
蕭毓笑后,心底輕松了幾分,但看著面前這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那等了數年的問話卻依舊在心底百轉千回,始終問不出口。
一月前猝不及防下相見,令她終于決定要來問一問邵珩,哪知他卻被太皓真人抓去閉關了整整一個月,如今再來,卻已失了那日的勇氣。
邵珩那燦爛明朗的笑容看在她眼里,心口好似被什么堵住一般。
蕭毓輕輕搖了搖頭,心里突然生起一股悶氣,想到他方才在練劍,便如飛燕一般跳下檐角,右手手腕處的絞絲銀鐲一抖,掌中已多了一柄彩光仙劍,清冷劍鋒直刺邵珩右肩。
邵珩雖在發呆,但一顆劍心已初成,感覺到劍意襲來,腳下一錯步,下意識以萬象幻星訣應對,將那一劍格擋開來。
蕭毓一劍刺出,心情郁結已散去大半,她本是隨意刺出,劍上并未附著仙家真氣,但此劍來歷不凡,又是她本命仙劍,名為“千步蓮華”。此劍與癸云劍一接觸便發出清脆交響,邵珩雖然格開這一劍,但那癸云劍鋒卻已有了一個小小缺口。
兩人皆是一愣,蕭毓有些訕訕地收回千步蓮華道:“咳……那個,拿錯了,不好意思呀……”
邵珩卻眼睛一亮道:“蕭姑娘,我新學了一套劍法,但有些地方還不太熟……”
蕭毓聞言眼波輕輕一顫,笑道:“那我幫你喂招?”說罷便從右手儲物鐲子里招出一柄銀色的劍狀法器,沖著邵珩挑釁地挑了挑眉。
邵珩道謝后,卻有些小心翼翼,以癸云劍施展萬象幻星訣,劍光如星輝揮灑開來,但無論何種變化,都被蕭毓手中銀色長劍輕松阻擋在外。
蕭毓輕哼道:“拖拖拉拉!我還怕你不成?放馬過來唄!”
此話一出,邵珩心底涌起幾分不服輸來,不愿被她看輕了自己,當即深深看了蕭毓一眼,手上劍招倏然加速,腳下踏星摘月步同時配合,身形驟然加快。
數年不見,蕭毓如今修為也已是筑元中期,所習所學皆由青華先生所傳。
蕭卓不僅修為高深,智計更是冠絕神州,亦是劍道高手,胸中自有溝壑,除了“三山”這三大劍術圣地中秘傳劍訣外,他對天下劍術皆有涉略。
蕭毓有這么個叔叔在,自然也對各家劍招所知甚廣,此時有心幫他喂招演練,更是將所知劍法一一展示開來。
不知不覺間,兩人已相互喂了百招,邵珩心底對萬象幻星訣的認識愈發加深,而劍招當中已隱然領悟幾分星辰劍意,而踏星摘月步玄妙無比,竟迫得蕭毓不得不同樣施展家傳身法“逍遙御風步”方能與之周旋。
邵珩有一顆澄明劍心,幾乎可以同劍心通明相比,此時兩人相互拆招之下,逐漸有些忘我,竟無意識運轉其體內真氣。
本來兩人僅是喂招,都未動用體內真氣,邵珩無意識當中使出真氣,萬象幻星訣劍勢陡然一變,如白日星現,氣勢大漲。
幸好蕭毓修為比之高上幾許,反應也極快,當即后退一步微微閃避,同樣輕附一縷真氣于劍上,如鶴舞九天,身姿瀟灑曼妙,輕輕悠悠飄揚騰空而起,同時手中銀劍劃出一道銀白色光華。
周圍靈竹被兩人劍氣掠過,如被大風侵襲,發出劇烈的“沙沙”聲,滴翠軒內劍光四射,兩種截然不同的劍氣縱橫捭闔,原本干凈的地面上紛紛落下一地竹葉。
萬象幻星劍訣講究領悟其中星辰劍意,邵珩如今在蕭毓喂招之下將二十八式劍招種種變化漸漸爛熟于心,與半日之前的境界已有千里之隔。
他如同置身于無垠蒼穹,與靈臺泥丸宮內那一點劍意精髓相融合,原本與靈臺內觀摩白色人影舞劍時僅以旁觀者的身份,如今卻好似與那人合為一體,渾然忘我。
二十八式諸般變化皆一一遞出,突然靈光一點,手中劍招竟有幾分風流寫意,丹田真氣一熱,人高高躍起,癸云劍如九天落星一般刺下。
只聽耳畔一聲嬌呼伴隨著劇烈的金鐵交鳴聲,邵珩方退出靈臺,心神回到此地。
只見蕭毓臉色略有蒼白,身軀有些搖搖欲墜,手中那柄銀劍已落在一旁地上,而周圍靈竹東倒西歪,顯然是被兩人劍氣侵襲所致。
邵珩臉色一變,忙大步走到蕭毓面前:“蕭姑娘?你怎么了?”
蕭毓不服氣道:“哼!要不是我前幾日剛剛……”說到此處微微一頓,眼神復雜地看著他,貝齒輕咬如花般的嘴唇,卻不再繼續說下去。
邵珩見她臉色蒼白無血,姝麗面容上更添幾分柔弱,好像是有傷在身,心底更是愧疚焦急:“蕭姑娘,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是我不該,你……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蕭毓閉上眼睛輕輕調息,心知自己不該在今日就妄動真氣,但見他如此關心自己,心底又不知是喜是憂,卻也不愿他知道自己身體情況,當即又做嬌憨姿態,嘴上只道:“你這劍訣很厲害,不過我可也沒輸給你!要不是一開始怕傷到你,我才不會一時不慎被你打掉劍呢!”
“是是是!蕭姑娘修為本來比我高,要不是你有意陪我練劍,我只怕在你劍下走不過三招。”邵珩見她嬌憨姿態,哪里猜得到女兒家心底深藏的心事,只覺她性情好得不得了,嘴上倔強但她明顯有傷還陪自己演練劍招。他想起過去種種,心底更是生起種種暖流,又知道她自小叔父帶大,嬌生慣養,連忙點頭賠不是。
邵珩見她確實沒事,問她為何會受傷也始終避而不談,便只好不再追問,只有些暗暗擔心。他替蕭毓撿起那柄銀劍,望著院子里一地竹葉狼藉,看那靈竹歪歪扭扭,心想著院子該加幾個法陣,否則每次練劍都要弄得亂七八糟的。
蕭毓也看到周圍景況,嗔道:“這可不賴我!”
邵珩聞言有些驚訝,轉頭正對上了她那雙黑白分明的璀璨明眸,肌膚欺霜賽雪,一襲淺色衣衫隨著她的些許小動作輕輕飄動,如蝴蝶翩翩,心底好似將所有煩惱拋開,竟又一時有些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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