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照堂,既是一間草堂,也是一個寬闊的庭院。
院門朝著南方打開,院墻乃是一段低矮的泥墻,墻頭生長著茂密的蓬草,在晨風中來回飄拂,像是在對弟子們低頭問好。
進入院子,豁然開朗。
視線盡頭,是一間草亭,那里是師傅們講課的所在。
草亭的亭蓋全部是干枯的天麻草,經由手藝精湛的匠人們編織而成,不但美觀而且堅固。
所謂美觀,當陽光灑在草亭上方的時候,金黃色的天麻草也就反射著光芒,遠遠瞧去,便像是一座金山,甚是輝煌大氣;說到堅固,有一年,獸潮來襲,有黑風從十萬橫斷山脈內呼嘯而來,幾乎將山下的集市完全毀壞,草亭卻沒有被掀動分毫。
院門和草亭之間,是一片寬敞的演武場。
地面上,用紅漆劃了許多格子,格子內,寫著號位,像甲午、丙亥之類的,每個位置之間相隔甚遠,在自家的地盤內,你甚至有演練一套劍法的空間,無需擔心打擾他人。
雙照堂有上百弟子,同時聚集,仍然顯得空曠。
顧小召是甲丑位首席弟子,正好在草亭前,排在他前面的是甲子位首席和次席,他能排在這個位置上,全賴于顧闖。
是的,這個位子是顧闖給他打出來的。
位于草亭前的那幾個位置,須得在每次小考中經過許多殘酷的廝殺才能占據。
滴水觀雖然有教無類,也招收寒門和貧賤出身的弟子。
然而,它的背景再是強大,也不可能從門閥世家的家生子那里搶人,像顧闖這樣的伴讀弟子,并沒有自身權益,他所獲取的一切利益都歸主人顧小召所有。唯有成功突破煉體境,踏入煉氣境之后,待遇才會好一些。
那時候,顧闖可以算是顧小召的伴當,顧氏的客卿,也有著了一定的自由度。
然而,要想完全脫離奴仆這個身份,除非成就先天。
地上擺著一個蒲團,顧小召默默行去,在蒲團盤膝坐下。
弟子們陸續行來,大多默默無聲,偶爾有人交談說笑,聲音也壓得極低,雙照堂乃是極為神圣之地,不許眾人嬉笑打鬧。
不一會,弟子們就到齊了。
當然,演武場內還是有著一些空位。
一段時間內,總會有些空位出現,它們原本的主人大多永遠消失了。
滴水觀有著子弟數千,傳道師傅上百,各種各樣的人都有,也存在大量的恩怨情仇,自然,并非什么善地。
每一年,都有不少學徒失蹤,若非是真正的天才人物,觀中的高層多半是不聞不問。
比起正式學徒,像顧闖這樣失蹤的伴讀子弟非常之多,他們或是被暴虐的自家主人處死,或是被敵對家族的殺手暗殺,總之,他們的結局沒人關心,無非是在每年例行注冊的時候在他的名字旁劃上一個紅勾罷了。
眾人到齊之后,一個身著灰色布衣短打的中年漢子從連著草亭的廂房推門走了出來,他右手倒提木劍,左手負在身后,腳步輕盈,神情莊嚴。
這是滴水觀下院的劍術師父,人稱一字電劍的莫絕。
之所以有著這個外號,形容的是他的劍快,快得就像天上的閃電,當你瞧見那一抹劍光的時候,你已經中招了。
怎么是他?
不是任懷慶師傅嗎?
顧小召微蹙眉頭。
雙照堂的主持師傅乃是外號不動如山的任懷慶,這就是顧小召在雙照堂修行的原因,院外有展斷護衛,院堂內有任懷慶關照,遇到危險的可能性不大。
“任師傅有事不能前來,這次雙照堂小考由我來主持……”
莫絕在草亭坐下,環視四周,沉聲說道。
他的目光甚是威嚴,短短一瞬間,演武場內上百弟子都覺得他好像在盯著自己一樣,一個個不由心中一驚,沉默不語。
巧合?
顧小召不相信有什么巧合!
展斷離開之后,顧闖立刻背叛暗殺自己,這會兒,任懷慶師傅又有事離開,換成一字電劍莫絕來主持小考。
那個莫絕的性情就像他的劍法一樣,基本上是直來直去。在顧小召的印象里,那這廝信奉的是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在他眼中,像自己這樣的廢材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活著不過是拖雙照堂的后腿,最好能人道毀滅。
顧小召微微一笑,坐姿變得更為舒展和放松。
不管什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了!
莫絕沒有多說廢話,幾句話之后,便下令小考開始。
雙照堂分為甲乙丙丁四級,每一級排位又有所不同,在小考的時候,位于后面位置的人可以向前方的人提出挑戰。若能獲勝,他就占據那人的位置,下個月獲得的積分也就會增多,這些積分可以換取丹藥或進藏經閣查閱秘籍的權力。
每次小考的前三名都會獲得格外的賞賜,比如這一次小考,第一名便能獲得八寶金鼎丸,若是能服食這玩意,能增加從煉體境闖入煉氣境的機率。雙照堂有好幾個弟子都是半步踏入了煉氣境,這丹藥便是給他們預備的。
原本顧闖今日很有機會獲取那玩意。
前幾天,顧小召也承諾,顧闖若是能奪得小考第一名,獲取八寶金鼎丸,顧小召不需要他上交,任其自用。
如今,當然是不可能了。
莫絕瞄了一眼顧小召,發現一直緊跟著他的顧闖不在。
他原本黝黑的面龐變得更黑了,就像六月暴雨前的天空,他眨了眨眼睛,揮手制止了一個準備起身挑戰的弟子,隨后,死死地盯著顧小召。
“那、那個誰……顧闖呢?”
莫絕的聲音聽著也不大,就像是平時說話,然而,傳到顧小召耳邊,卻像是憑空打了個悶雷,耳膜隱隱生疼。
“失蹤了!”
顧小召微微一笑,徐徐站起身,輕聲說道。
“失蹤了?”
莫絕的臉色越發陰沉,沉聲問道。
“為什么?”
每一個字都咬得非常重,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從嘴里蹦了出來。他的雙肩也聳了起來,就像要馬上揮劍一般,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仿佛是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不知道……”
顧小召搖了搖頭。
莫絕瞇著眼睛,目光如利劍盯著顧小召。
顧小召的視線非常坦然地迎了上去,不曾移開。
半晌,莫絕揮了揮手。
“你,坐下吧!”
顧小召沉默地坐下,臉上的表情非常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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