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行燈從溫室里走出來,她一邊摘下橡膠手套,一邊往外走。
她腦子里想著開學的事情。
她是農業學校的,開學比別的學校晚一周,不過明天也要報到了。這學期,她要選一種植物進行專項研究,具體選什么,她還沒有想好。
剛才她在溫室里,跟表姑商量了一陣子。不過表姑向來是不為別人拿主意的類型,她提了幾個建議,最終的選擇,還是要云行燈自己來做。
春寒料峭,云行燈剛才在溫室里干活,忙了一身的薄汗。這時走出來被風一吹,突然感受到了一陣寒意。她加快腳步,準備趕緊回屋,剛剛繞到屋前,就看見三個人正站在門口說話。
她睜大眼睛,輕輕地“咦”了一聲,有些意外。
門口三個人,她最先認出來的是周離。
說起來周離算是她的表哥,但是對方長年在外奔波,兩人很少接觸,并不算太熟悉。不過每每表姑提起這個兒子的時候,言語里總是充溢著淡淡的驕傲與深深的喜愛,讓她也忍不住產生了崇拜的心理。
她向來聽說,這個表哥嚴肅英武,對看不上的人向來不假以辭色,就算是看得上的人,也表現得很嚴厲,總是會對對方提出更高的要求,搞得人人畏之如虎。
但今天,表哥站在那里,陽光從他背后打過來,照亮了他半張臉上悵然卻溫和的笑容。
他旁邊的是誰,為什么會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
周離右邊的那個人云行燈也認識。周家世交,談家的孩子,聽說在做古董生意,做得不小,很得周老爺子喜歡。而他左邊的那個……
對方先是背對著云行燈,兩句話之后,才側轉過頭,在對談修之說話。云行燈的輕“咦”聲,正是因為他而發出的。
這張臉并不算太熟悉,但是它曾經給云行燈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那時候,他帶著一個小女孩,一個剪紙手藝超強、能把眼前所見化為精美圖形的小女孩。而他自己,知識淵博,個性沉穩,與素有名望的知名教授正面對抗,也絕不落于下風。甚至,還用自己縝密的推論擊敗了那位知名教授,為表姑、為在場的所有人揚眉吐氣!
之后,云行燈每每想起這件事情,都覺得既振奮,又羞愧。她有一個植物學家的表姑,從小又有天才之譽,在學習上向來無往而不利。久而久之,她由于自身的教養,表面上看不出來,內心里其實是有些自矜的。
但直到在植物園里看見那樣一幕,她才抿心自問——換了我,能做到嗎?
她反復思忖,最后的結論還是,不能。
原因很簡單,她還在學習過程中,對自己學習的內容還沒有深入到這種水到渠成、信手拈來的地步。簡單來說,就是她的能力還不夠!
那一刻,那個年輕人表現得像所有她無比尊敬崇拜的師長一樣,而對方,只不過是一個大學新生而已。
云行燈對此心情非常復雜,她不斷回想這件事情,不斷自省。她有什么可驕傲的?在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能有著像蘇進這樣,不為人知,卻遠甚于她的同齡人!
現在,云行燈凝視著蘇進,當時的一幕幕場面一一掠過她的心頭,讓她發自內心地笑了起來。
她沒有去想蘇進為什么會在這里,也沒有去想他跟表哥他們什么有關系。她只是自然而然地走上去,向著周離與談修之點頭后,轉向蘇進,非常認真地伸出手道:“蘇進同學,又見面了,我真的很高興!”
蘇進打量著云行燈。
今天的她,跟上次見面時完全不同。
上次的她,一身白裙,飄飄欲仙,幾有出塵之感。她給幼靈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后來小姑娘還提過好幾次,每次都說“那個漂亮得像仙女一樣的小姐姐”。
而這一次,她穿著帆布衣褲,腳上套著黑色的大雨靴,手上是剛剛摘下來的帆布手套,上面沾滿了泥土。她一頭長發隨隨便便地在腦后一挽,有幾縷落了下來,被汗水沾在了紅潤的臉頰旁邊。
她遠沒有上次打扮得那么齊整,但是在蘇進眼里,她感覺卻比上次更美、更讓人覺得親切了。
蘇進跟她握了手——她手指纖細,手掌卻比想象中更加有力,指腹掌心都有薄繭,明顯是做慣了事情的。
蘇進微笑了起來,也向她點了點頭:“云小姐,你好。”
一陣寒風吹來,云行燈穿得很薄,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談修之道:“天氣冷,還是很進去坐吧。”
周離沒有跟進去,他向外一指,道:“老爺子去林子里散步了,我去找他,你們先進去坐坐吧。行燈,麻煩你招呼了。”
談修之接道:“怕什么,還有我呢。”
周離輕輕一笑,果然轉過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一行人進了屋,立刻有一股暖氣撲面而來。
周家這幢小樓從外面看非常儉樸,甚至有些陳舊,里面也是一樣。
它的布置非常傳統,裝修家具雖然舒適,卻都已經陳舊了,帶著一股濃濃的家居氣氛。走進這里,蘇進就像來到一個老朋友的住家,絲毫沒有站在華夏金字塔尖的意識。
他正打量著四周,云行燈非常自然地說:“你們先隨意坐坐,我去換套衣服,馬上就回來。”然后,她果然拎著手套和手上的工具袋,往樓上去了。
蘇進注視著她優雅自若的背影,談修之在一邊笑著問他:“怎么,覺得她不錯?”
蘇進笑著搖頭:“事關女孩子的聲譽,別亂說。我記得……她是搞植物的?”
談修之在周家,就跟在自己家一樣自在。他引著蘇進走進會客廳,讓蘇進在沙發上坐下,點頭道:“是啊。岳教授是植物學家,她娘家那邊,就行燈繼承了她的天份。岳教授經常帶著她,到大學她就直接報了農學院。”說起周家的事,談修之倒也熟得很。
“她住這里?”
“沒有,還是住校的。她們應該也快開學了吧。”
說到這里,談修之有些意外地看他:“你很少問這么多問題,果然還是對她很有興趣吧?”
“不是……”蘇進剛想解釋,保姆送來了茶水點心,打斷了他。
蘇進道了謝,端過茶杯,說:“只是最近有些關于植物方面的疑惑,想要找個人請教一下而已。”
談修之不以為意地說:“得了吧,植物方面的話,問岳教授不是更好?”
蘇進的腦海掠過一個溫和卻蒼白的影子,道:“岳教授當然更精擅,但是她的身體……她最近怎么樣了?”
談修之嘆了口氣,搖頭道:“還是老樣子。這是心病,好不了的。”
心病……蘇進回想起不久前,周離臉上的表情,心里有些疑惑,卻沒有多問了。
蘇進跟談修之在一起,真的是很多話可以說。談修之對文物修復并不算太了解,但是在宏觀角度上,他在文物保護與研究的理念方面,卻有著相當精準的眼光與超前的意識。蘇進對此非常意外,也極為驚喜。更別提,談修之因為個人的家世與經歷,在某些“世俗化”方面的認識,是比蘇進還要深入的。這方面,他剛好可以對蘇進形成補充,跟他談話,即使是蘇進也常常覺得受益匪淺……這就是看事角度不同最大的好處了。
蘇進談得很有興致,直到一個女性的聲音在旁邊插嘴,他才留意到不知什么時候,云行燈已經換好衣服下來,并且已經在旁邊坐了好一會兒了。
他有些抱歉地對云行燈笑了笑,對方卻不以為意地搖頭,問道:“你們剛才說的漆樹……”
蘇進解釋道:“古代漆器從新石器時代/開始就出現了,到明清時期達到了相當高的水平。不同時期、不同地域,用的漆料材質也不同。我們搞文物修復的,講究‘修舊如舊’,能夠原料修復的,最好用原料修復。這樣一來,就需要各種不同的漆樹品種,就算不能完全一致,也盡可能地模仿接近。”
云行燈手托著腮,眼睛里閃著光,道:“沒錯,漆樹是中國最古老的經濟樹種之一,華夏絕大部分省區都有出產,一共有114個品種。這114個品種里,有46個被評為優良,其中16個又為更優。不同的品種,出產的生漆的確有差別。”
蘇進和談修之只是談話中提到而已,她就能隨口說出這些數據,顯然對自己的專業知識非常熟悉。
蘇進欣賞地看了她一眼,道:“對,譬如這次馬王堆漢墓,發掘出了一大批漆器。它們大多保存良好,但其中一部分還是需要修復的。馬王堆的漆器主要是木胎和夾胎,中間少量竹胎。上面主要是髹漆,主要是紅漆和黑褐色漆,也有少量赭色、灰綠等色澤的漆紋。”
一件件精美的器具此刻宛如出現在他的眼前一般,令他悠然神往。他停頓了一會兒,才接著道,“這批出土的漆器數量之多,種類之豐富,保存之良好,世所罕見。它代表西漢年代漆器制造業的發達程度,那時候,制作技法有改進、品種有創新、紋飾有變革,造型有拓展,它們的發現,可以重新給我國漆器工藝史定代。其中的破損部分,必須竭盡全力進行修復!”
昨天經過提醒才發現,前天原來只單更了……
不過還要告訴大家一個不幸的消息,從今天開始,過年期間,都只能單更了……_:3」∠_
過年太忙,好多朋友回來,還要處理另一件非常大的事情,有點忙不過來了。另外最近跟朋友商量,想要調整一下寫法,所以總而言之……
先單更一段時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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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fatfox911、北天冥河的天天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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