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也點頭稱是,又謂姜述道:“姑母一向疼你,你陪叔祖去趟田家,也不枉姑母疼你一場。”
姜述祖孫兩人出城,道路兩旁莊稼長勢喜人,農家于田間耕作,田野間不時響起嘹亮歌聲,百姓辛苦之中自得其樂。姜戰嘆道:“百姓最是純樸,整日辛苦勞作,豐年時僅得溫飽,若遇天災,便要離家逃荒,流離失所,實是不易。”
姜述異道:“田里畝產收成雖是不高,但百姓所耕畝數甚多,豐年時應有積蓄才對。”
姜戰搖頭道:“苛捐雜稅越來越重,田租又是固定之數,若遇豐年,官府便加賦稅,百姓負擔雖重,畢竟還能余下口糧種子。若遇災年,官府若是減免錢糧,勉強半饑半飽應付;若是錢糧不減,百姓只能賣兒賣女,甚至飄泊他鄉,成為流民。”
姜戰去職后一直管理姜家田事,又甚親民,經常與佃戶交流,深悉百姓之苦,路上與姜述講些農事,讓姜述好奇之余,對姜戰才學品行十分認可。
田家莊園離城很近,說話間車駕到了莊園門口。想是田希在此長居的緣故,莊園背山面河而建,四周墻高丈余,修筑時不知費了多少心思,莊園建得甚是堅固。莊園東、南皆為河流,形成天然的護城河,北邊山坡有山路通往山上,東邊開有莊門,建有吊橋與外界連接。
車駕在田莊大門停下,隨車家丁送上姜述、姜戰兩人名刺。莊園門房已得孔氏囑咐,見是姜家來人,推托主家不在,故意不接名刺。姜戰性情剛直,見狀心生怒意,下了車駕走上前去,怒斥門房道:“你這不長眼的奴才,姜家家主親臨,竟敢如何怠慢。若是誤了大事,定讓田清正剝了你的皮!”
門房不由面露懼色,但因孔氏嚴令,心里猶疑一會,咬了咬牙,堅決不予理睬。姜述見狀,猜測門房應得了孔氏命令,謂姜丁道:“將此人扔到河里。”姜丁奉命上前,如捉小雞一般將門房提起,不理他苦苦告饒,走到河邊徑直將他扔進河里。
這邊鬧騰起來,莊里聽到動靜,一下涌出不少人。莊里人出來一看,卻是姜家車駕臨門,有人識得姜述,連忙上前問詢。姜述遞上名刺,指著河中家丁道:“這個奴才不知仗了誰的勢,竟敢給我嘴臉看,還請通報姑丈,說我姜述來訪。”
孔氏初掌家事,只能控制少數家人,多數家人還是心向姜飛葉。問話之人還未反應過來,早有姜飛葉心腹搶上前來,接過名刺,道:“表少爺稍候,小的這就報給家主。”
姜述見田家人將門房撈了上來,又謂姜丁道:“再將這個奴才扔下去。”
姜丁聞令上前,不理眾人勸阻,將門房重又扔入河中,有人上前來勸,姜述道:“你等不知情形,先讓這個奴才在河中清醒一下,知曉大小貴賤再說。”
眾人還想上前去撈,姜述喝道:“我方才已經說了,你等沒聽見嗎?凡事等我見過姑父再說。”
姜述年紀雖小,身份卻是姜家家主,還是田希妻侄,在田家是表少爺身份,眾人皆是下人,見姜述倔強,不敢再動,眼睜睜瞧著門房在水里撲騰。
孔氏在內宅聽得消息,不知名刺已經遞了進去,急忙來到莊門阻攔。孔氏到了莊門,一看門房被扔在水中,喝令下人將人打撈上來,借此發作道:“姜家借著誰的勢?竟然上門來欺我田家?”
姜述踱步上前,道:“請問你是那位?”
孔氏傲然道:“我是田家妾孔氏。”
姜述冷哼一聲,道:“田家倒是場面得很,竟讓一位卑賤女子拋頭露面支撐場面。你這卑賤身份,能代表田家嗎?”
姜述說話之時,將卑賤兩字咬得極重,不僅孔氏當場色變,田家下人也認為姜述欺人太甚。姜述望著孔氏氣得扭曲的面孔,道:“族譜都入不得的卑賤之人,滾到一旁去,免得污了小爺的嘴。”
孔氏被氣得說不出話來,怒火中燒,疾步跑到姜述面前,指著姜述的鼻子,若同潑婦罵街般,道:“你這小畜牲,敢罵老娘,老娘剝了你的皮……”
姜述臉色頓變,肅然道:“姜丁,掌嘴十下。”
姜丁隨在姜述身后,孔氏開罵之時,就已按捺不住,此時聞言上前,雙手連番揮動,未等田家人反應過來,只聽啪啪之聲傳來,孔氏一張粉臉頓時變形,兩腮又紅又腫,似是兩側臉上各長出兩張臉來。
孔氏受得這般折辱,此時氣瘋了,指著姜述下令道:“將這個小兒給我殺了。”
田家家丁聽令圍上前去,姜家只有十余護衛,將姜述圍在核心,一時間形勢十分危急。姜述面無懼色,指著孔氏冷笑道:“你這入不了族譜的卑賤之女,還敢傷我性命?田家正妻是我姜家女,我與田家家主是姑表之親,身份比你高貴百倍萬倍,誰給了你權利?你就是個賤人!你這般毒婦,如何能掌田家之事?田家在你手中,定會敗得精光!說不得還會引來大禍!”
孔氏被氣得兩眼冒火,氣急敗壞之際,理智全無,喝令家丁道:“左右快些動手,給我打殺這個小兒!”
家丁互望一眼,知曉姜述身份尊貴,若真傷了姜述,不須姜家出面理論,家主也定會重重責罰。但孔氏掌管家事,發令下來又不能不聽,眾人內心猶豫,又不能不行,一齊緩步向前,眼看一場廝殺難免。正在這個鍵時刻,只聽有人大呼道:“停手!”
田家姑父名希,字清正,年輕時俊俏風流,以文才聞名,是青州著名才子。曾任青州學官椽史,然其性情疏懶,又好風花雪月,家境又好,數年前辭官在家閑住。
傳喚翠花、田讓皆借著他案名義,所涉公人得了丁謂囑咐,案情一直沒有外泄,田家上下皆不知此案真相。近日內宅出了丑聞,田希心中不快,聽聞姜述、姜戰來訪,以為姜家探得消息,來為姜飛葉說情。姜述年齡雖小,卻是姜家家主身份;與姜戰又曾是同僚,出仕之初多受其恩惠;因而又不得不見,心中雖然不悅,卻不得不出門相迎。
田希來到門口之時,正好聽到孔氏下令,心火騰得燒將起來,心道孔氏小戶出身,果然見不得大場面,行事這般莽撞,如何掌管家事?姜家雖然低調,數百年都是青州第一家族,底蘊深厚,姜述若有損傷,兩家之仇如何化解?所謂“殺人一千,自損八百”,姜田兩家相斗,最終必是兩敗俱傷之局,孔氏不知深淺,田希身為大族家主,怎能不顧忌后續之事?關鍵時刻出面喝住家丁。
孔氏見田希出門,尚不知方才差點惹下天大禍事,反而以為救星到了,上前扯著田希衣袖,泣道:“姜家小兒欺人太甚,萬望夫君為我做主。”
田希見孔氏粉臉腫得好高,若同鬼魅一般,不由嚇了一跳,道:“這臉是怎么回事?”
孔氏哭啼道:“是姜家人打的。”
田希聞言一怔,見姜述狠狠盯著孔氏,似有深仇大恨一般,心中若有所悟,以為姜家來為大婦撐腰,尋個由頭打了孔氏,心中更是不悅,但又不能失了大家身份,也不好對著九齡稚子發作,當下壓住怒火,道:“述兒所來何事?”
姜述道:“若是姑父認為此處是說話之所,我便在此與田家理論一番。”
田希不明情況,不知沖突雙方是非,不敢就方才之事隨意表態;聽聞姜述此言軟中帶硬,不似孩童之言,隱約間已有大族家主風范;田希出身大家,深悉禮道,自是不能意氣用事失了田家臉面,強自按下心中火氣,拱手道:“請入客廳奉茶。”
姜戰方才受了下人刁難,內心便生怒意,又見孔氏那般模樣,心中怒火更盛。見到田希當面,便欲扔下供狀與姜述回去,扭頭卻見姜述先前強橫之氣早消,眼神明亮,神色不慍不火,氣度雍容大方,詫異之余暫不發作,靜觀姜述行止。
田希陪兩人在客廳落座,讓小婢奉茶,謂姜戰道:“世叔今日上門,不知何事指教?”
姜戰方才見識姜述行止皆含深意,生出考究之意,道:“清正勿要主次不分,我今日只是陪客,述兒雖然年幼,卻是姜家家主。”
田希一向對這位妻侄甚是喜愛,但前有姜飛葉丑事,后有孔氏挨打之事,內心窩著火氣,只是面上不好失禮,強笑道:“述兒前來所為何事?”
姜述正色道:“姑父治家如此,田家或有大禍。”
田希心情本就不佳,聞言怒火更旺,冷笑一聲,道:“如此說來是姑父不是了?此話怎講?”
姜述神色不變,不急不緩說道:“極西之地有一唐國,國王一后一妃。妃心機深沉,欲奪后位。妃有一女,生得伶俐可愛,甚得帝后歡心。后無子女,常逗此女為樂。某日,后至妃處,看望此女。妃打發下人皆到門外,室內只留后、妃及其女。在此期間,女竟被悶死。妃抱女尸尋帝,只是哭啼。帝詢問下人情形,勃然大怒,下令廢后,立妃為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