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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縣城內此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縣令方越遲遲不露面,縣丞張英標縮在眾多衙役后頭,聲嘶力竭地勉強呼喊:“冷靜!大家冷靜!再往前跑,我、我本官這就下令殺人了!”
其實衙役們雖然沒有舉刀殺人,可是在這樣混亂的擁擠踩踏中,早就鬧出了不止一條人命。
百姓簡直都要瘋了,誰還管張英標這底氣不足的威脅?
張英標心亂如麻,他只是個八品的小官,什么時候主持過這樣的事情?今天要是讓百姓沖城成功,回頭他這里別說是升官了,就是項上人頭能不能保住都還兩說呢。
“方縣令到底在哪里?”情急之下,張英標眼角一掃,就看到一道人影在城墻根下側身跑過。他一下子竄起來,連忙就往那邊追去。
“丁河!”張英標大喊,“你站住!”
他顧不得多想,只勉力追趕對方。
這丁河乃是平縣縣令方越的心腹之人,方越帶著丁河上任,一來就讓丁河做了平縣的第一師爺。這個時候看到了丁河,張英標哪有放過的道理?
然而丁河身材矮人又滑溜,張英標連日疲憊,就算這時候奮起一股力,也不過是強弩之末,根本不能持久。
丁河左溜右竄,眼看著竟在張英標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而瘋狂亂沖的人群擠壓更甚,張英標剛才為了追丁河,居然脫離了衙役的保護,一時間就被人群裹住。
“狗官在這里!”也不知道是誰大喝一聲,然后一個醋缽大的拳頭就迎面到了張英標面前。
張英標心中大駭:“糟了!”
一瞬間,又覺得自己應該像戲文里那樣,對天來一句“我命休矣”。
當然,事實上他什么都沒來得及喊出來,就被不知道哪里來的一拳打得眼冒金星,頭暈耳花。
緊接著,又有一雙蠻力兇狠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脖子,張英標渾渾噩噩,只聽到高聲的叫囂:“狗官張英標在我手里!再不開門,我們現在就殺了!”
然后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忽然又是轟一聲。
“城門開了!真開了!”
震天的歡呼聲響起,不知道多少人在大笑,又有人大哭。
張英標滿身徹骨冰涼,只覺得眼前一片花白,花白間全是分不清顏色的人影。
他被人夾著,像是沖到了最前面。
“要死了嗎”他心里恍恍惚惚地想著,“可惜這不是我想要的死法”
遠處官道上似乎傳來了一陣整齊的,如雷震響的“得得”聲。
平縣一帶多山多丘,建城以后,西城門這一片因為正對開封府,城門前的道路反而修建得頗多彎曲。
張英標猛地一下抬起頭,瞪大眼,然后他就像城門前此時正沖得起勁的所有人一樣,目瞪口呆了。
但見城門前的那一小片的開闊地上,整整齊齊也不知多少列騎兵,如奔雷般縱橫驅動,疾馳而至。
而更遠處,那帶著拐角的官道后頭,更是塵土揚揚,人聲沸沸。
“是朝廷大軍!”一瞬間,張英標心里猛地一松,緊接著就是無邊驚喜。
喜不必說,驚的卻是,這邊才有亂象,那廂里朝廷的軍隊就好像真正的天兵一樣從天而降了,這到底是未卜先知還是什么?
一時間,不論是四處亂沖,想要出城的亂民,還是勉力抵擋的官兵衙役,人人俱都呆住了,噤了聲。
尤其是沖城的亂民們,他們本來也都只是普通百姓,只是瘟疫的恐慌再加上封城的命令,使他們切實感受到了生命被威脅蠶食的可怕,又有人起頭引導,才造成了這番亂象。
可如今,這樣甲胄嚴明的“朝廷大軍”忽然在眼前一亮相,頓時,亂民中腿軟的就是一大片了。
兩邊遙遙相對,一時竟陷入了詭異的寂靜中。
竇思危板著臉,腰挎大刀,身后背弓,胸前鎖子輕甲上的護心鏡閃閃發光,當真是好一副威武模樣。
實則,他此時內心的興奮與忐忑卻是同一而至的。
他不過一個小小虞侯,這一次被分出來,領了八百兵馬。這八百個禁軍放在平常,不論是維持秩序還是做護衛,都很是盡夠了。可要說用這八百人去平一場民亂,竇思危卻心知肚明,只怕還不能夠。
不是說禁軍的戰斗力不及混亂中的暴民,畢竟一群烏合之眾,就是人再多,竇思危也不怎么看在眼里的。
然而他這一次領兵出來,首先受到的命令是給治疫官員做隨行護衛,并協同治疫。平亂這個事兒,那不是他的活兒啊!
亂是那么好平的嗎?他是誰?他代表誰?
好,他代表朝廷。
可是朝廷給他命令了嗎?皇上給他下旨了嗎?上官給他指示了嗎?
什么都沒有,他平的什么亂?
這要是安全控制住了局面還好,可要是在沖突中打死太多百姓,那責任誰擔?
別說他一個七品虞侯了,就算他的頂頭上司韓元指揮使在這里,只怕也要束手!
這種打又不能太過用力打,不管又不行的事情,碰到了簡直只能自認晦氣。
當時竇思危都想,大不了腦袋一橫,先鎮壓了再說。
實在不行,要是在沖突中死了太多百姓,那就通通報一個病亡好了。反正是在治瘟疫呢,瘟疫來了哪有不死人的?
但宋熠的反應比他還要快,竇思危都做好最壞的打算了,首先卻聽到宋熠說:“八百禁軍亂民看見了或許不怕,然而若是有八千甚至是一萬禁軍呢?”
竇思危當時脫口就道:“何曾竟有一萬禁軍來?”
宋熠笑道:“自然是要請竇將軍變出來。”
他指點竇思危,叫他快速整合有馬匹的禁軍列隊在前,又叫人在馬尾后頭綁了樹枝,如此馬匹一奔動,就是塵土揚揚,更甚先前。
又叫后頭只能步行的軍士們時刻記住高聲說話,并分派了原本開道用的鑼鼓等物,只管制造喧囂。
平縣前方地形雖有一片小開闊,可官道卻是向另一邊彎折的。
八百禁軍,只有三百騎兵在前方,堵住了道口,后頭的軍士們蜿蜒在道路稍遠處,只管不停說話,并不住地原地踏動腳步。
數百人一起踏步,那是什么聲音?
人的視線有盲點,通共只能看那么寬那么遠,可是聲音的傳播卻沒有那樣的阻礙。
如此這般,一番施為,再加上一開始的氣勢逼壓,平縣這邊的人果然以為此時前來的是“朝廷大軍”!
而如今,這“領軍大將”就是他竇思危!
他能不興奮?又豈敢不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