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亭中,鴻泰的“轉播”暫時告了一個段落。
太子出題了,崇文院中的眾考生則有一個時辰的答題時間。
一個時辰,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要等宮里出結果,又還要等消息傳出來,一時片刻肯定是不成的。
在流芳亭中聽“轉播”的江慧嘉和素霓郡主短時間內必定是得不到答案了。
素霓郡主揮手叫鴻泰退下,這俊俏的太監就退到亭子外頭,卻又繞到了素霓郡主身后的位置,隔著涼亭守護著她。
“人們都說他是我的面首。”素霓郡主伸手一指身后的鴻泰,野性中帶著幾分冷艷的面容上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她們都怕沾著我妨礙了名聲,你不怕我?”
江慧嘉記得,太子也曾問過這樣一句話。
嗯,你不怕我?
為什么他們秦家人都喜歡問這句話呢?
或許在皇族的特權中浸染久了,就總使人容易覺得自己不再與凡胎俗體相同。
其實又有什么不同呢?
真正不同的不是他們本身,而是他們的身份背景!
不過時代特性如此,倒也沒有什么好不平衡的。
太子性格獨特,就不必說了,就連這位素霓郡主,瞧來也是十分放縱出格的性情。
江慧嘉也大致明白了,如吳大奶奶這些人怕素霓郡主,一來怕的是她的身份,二來怕的其實還是她出格的行為。
江慧嘉想了想,便道:“人若畏懼世俗眼光,大體總有兩個原因。”
“哦?”素霓郡主有些意外她的答非所問,饒有興致道,“你有高見?”
江慧嘉笑了笑道:“不敢說高見,個人淺見罷了。世俗中的人,要么本身心有成見,不必旁人來說,她自己就過不了自己心頭的關障。”
又道:“要么本身或許心無俗見,然而身在俗世,跳不出樊籬,要在規則中生存,因此無可奈何,只得接受世俗眼光束縛。”
大約這話說得太精準,素霓郡主本來還有些漫不經心,可等到江慧嘉第二條理由一出,她霎時卻竟然怔住了!
人若畏懼世俗眼光……原來是這樣嗎?
這樣的緣由她并非不曾思量過,然而從前只是模模糊糊有這樣的概念,直到今日江慧嘉如此這般一說,她才恍惚生起恍然之感。
原來是這樣!
江慧嘉的話,竟說到她心坎里了。
不自覺間,素霓郡主直起了腰。
“俗世樊籬,又有幾人能跳出呢?”她目光略微和軟下來,神色中帶著幽幽的悵然。
江慧嘉道:“郡主難道不是嗎?”
這句話對素霓郡主而言,顯然是嘉獎。
素霓郡主卻又怔了一怔,隨即唇邊逸出笑意。
她輕笑一聲:“是么?世間之事哪有如此簡單,非黑即白……”又看向江慧嘉,“但若照如此說來,你也是跳出了樊籬的。你不畏懼世俗眼光,因此敢于坐在這里,可是如此?”
江慧嘉想了想,老實道:“第一條我或許能達到七成,第二條我也只能跳出一部分……卻跳不出全部。不太嚴重的出格之事,偶爾做一做倒也無妨,但若是太過出格的,我怕承受不住。”
“哈哈!”素霓郡主站起身來,“真是妙人,你是誰?我卻還不認得你呢!”
江慧嘉:“……”
敢情她們坐這里說了半天,居然是她知道素霓郡主,而素霓郡主不認識她……
江慧嘉倒也沒有不好意思,本來就是這樣,素霓郡主憑什么就一定要認得她江慧嘉?此前要不是有袁大奶奶等人相告,江慧嘉也是不認得素霓郡主的。
“我姓江。”江慧嘉也站了起來,笑了笑道,“名慧嘉,心系于事之慧,樂善于行之嘉。我家夫君也是今科會試貢生,因此郡主娘娘說到殿試,著實將我吸引住了。”
“你夫君名諱是什么?哪里人?”素霓郡主道,“既是如此,我便叫你慧娘啦!”
面上帶了笑,向亭外走去,又邀江慧嘉道:“總是坐著也無趣,慧娘不如與我同來賞汴河春景。”
汴京本來就是一座精致繁華的城市,汴河兩岸間植了桃樹與柳樹。
此時春風吹來,柳枝都發了嫩芽,桃樹都生了繁花,一眼望去,綠樹紅花,似翠云蔚霞,輕帶波光,在春風中悠悠招搖。
說不出何等茂盛愜意。
江慧嘉與素霓郡主走在汴河岸堤上,素霓郡主道:“白樂天說,人間四月盡芳菲,山寺桃花始盛開。但我們汴河邊的桃花,到了四月也不凋謝的。”
江慧嘉道:“北方天氣本就比南方要暖得遲些,汴河邊上水汽足,早晚寒氣也更重,因此桃花也比別處謝得晚。”
素霓郡主側過頭來:“我與你論詩,你倒與我說這個!”
江慧嘉抿唇一笑。
兩個人此前從不相識,這時也未曾深交,可如此萍水一相逢,雙方竟都隱約生起一種傾蓋如故之感。
時間仍在不停歇地走著。
皇宮,崇文院大殿中。
眾考生仍在提筆作文,殿內一片安靜,清晰可聞的是人們的呼吸聲,還有考生們紙上落筆時,那些極輕微的摩擦聲。
殿內氣氛其實是緊張的。
崇文院中的考試雖然是敞開式的,不像貢院里頭那一間間號房,逼仄壓抑,但貢院中,一個考生一間號舍,其實也并非全無好處。
封閉的環境既容易使人孤獨恐慌,也更容易幫助人靜心沉思。
而此時此刻,在皇帝的注目下,在儲君太子與一眾高官的視線中,二百多名經過重重考試被精選出來的考生,在此現場作文。以這一場考試,來定科舉場上最終成績!
其中壓力,不是親身體會的人,或許根本無法想象。
考生們還在繼續寫,而點燃在大殿一側的線香則被燒得越來越短了。
有些考生將草稿重復了一遍又一遍,有些考生,提著筆卻久久無法落筆,還有些考生,額頭上冒出了冷汗,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去看別人。
當然,其中也不乏游刃有余的,姿態閑逸的等等。
嚓——
忽然,皇帝從首位寶座上站了起來。
他起身時,帶有隱約刺繡的衣袍從椅座上滑過,引動了輕輕的聲響。
然后他腳步往下。
他穿的是厚底朝靴,行走時腳步聲不重,但是在這安靜的大殿中也已經足夠了清晰可聞。
跫、跫、跫……
昌平皇帝停在了鄭錦逸的桌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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