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魂歸重生
第二章:魂歸重生
天起十九年的冬天仿佛特別的長,已近三月末的時節了,祈國國都華京城內卻突然下了一場百年罕遇的大雪,紛紛揚揚的雪花瞬間便傾覆了整座城。
當天夜半,本該是好夢正酣的時候,然而威遠侯府集英堂的瀟湘居里卻是一派燈火通明。
穿過四扇紫竹屏風,只見那半掩的珠簾內,里屋東北角那精致秀美的拔步床前正倚坐著一個美婦人,正是威遠侯夫人葉氏葉瀾依。在她身后還站著一個婆子并四五個大小丫鬟,床邊兒的矮幾上正放著一碗已經不見熱氣的藥。
寒夜如許,葉氏此刻卻不能安眠,許是熬夜的緣故,她的面色比之往常更白了三分,現下正眉頭深鎖地盯著床上躺著的人。
窗外寒風烈烈,屋內卻暖香四溢。
上好的銀霜炭盈滿鎏金三足大熏籠,四盞高架輕紗蝴蝶宮燈照得屋子里熠熠生輝。暖黃的光亮透過蔥綠色的紗帳,照在床上躺著的女孩臉上,肉眼可窺的姣好面龐上,如今卻是面色青白,冷汗涔涔。
下邊腳踏上跪著一個半大的丫鬟正不停地在給她擦汗,靠得近了隱隱好像還能聽見床上之人牙齒咯咯作響的聲音,看上去似乎被夢魘住了一樣。
葉氏見狀更覺六神無主。
嚇得一邊哭一邊不停地喚著女兒的名字,但無論她怎樣叫喚,床上之人就仿佛聽不見她的聲音一樣,始終不曾睜不開眼睛。
葉氏身后的嬤嬤安氏輕輕拍著她的肩膀,安慰道:“夫人且寬心,大小姐平素身子并無什么不妥,想是今天嚇著了,幸虧如今東霜亭那湖里的冰并未化開,又有雪托著,大小姐穿的也厚實,所幸只是受了輕傷,大夫不都說了夜里可能會發熱但并無大礙么,您可需得保重自己,別大小姐醒了您卻病了。”
這安氏乃是現任威遠侯洛崢的奶娘,如今正是集英堂的管事嬤嬤,平素便忠心妥帖得很,是以葉氏對她的話多能聽得進去。
可如今洛青染好好的在園子里賞梅竟然掉到湖里摔昏了!天寒地凍的,人被帶回來就病了,夜里又發了高熱遲遲不醒,葉氏怎么能不著急。
其實她們不知,并非是洛青染不想醒,而是此刻她確是被魘住了心魂。
她意識迷離,仿佛是置身夢中,又好似身在現實,飄飄蕩蕩間竟看見自己正跪在未央宮的正殿里。
此時,前朝正在舉行新帝的登基大典,正是舉國歡騰的時刻,她卻孤身一人跪在這形似冷宮的華美宮殿里聽取新帝給她的判決。
傳旨的內侍已經走了,洛青染仿佛失了魂一樣跌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
什么?鎮北將軍威遠侯一家通敵叛國?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父親平生最重忠君愛國,何以這樣不實的讒言會落到他的頭上?怕是朝中有些奸佞小人看不過他們家獨得圣寵,所以詭言陷害。
不行,她得找墨凜說清楚才行,墨凜向來最聽她的了。
思及此,洛青染趕緊從地上爬起來。腿軟得不成樣子,幾次奮力掙扎才終于跌跌撞撞地爬了起來。
正想趕緊去找墨凜時,卻見二叔家的堂妹洛文嫣盛裝款步前來,在洛青染愣怔間突然發難,命令親隨按住她的身子,然后親手給她灌下了祈國皇宮秘制毒酒春日醉。
一切都快得讓洛青染來不及應對。
皇宮秘制毒酒果然不凡,不過一瞬就已毒發,洛青染五臟六腑登時痛如刀絞,她簡直不敢相信眼前之人就是她從小親近,愛護有加的親堂妹!
洛文嫣居高臨下地看著伏在地上掙扎的洛青染,眼含輕蔑。
“洛青染,這春日醉的滋味想必很不好受吧?哼,你不必瞪我,我也不過是奉陛下的旨意前來送你上路罷了。”
說到此處又停下來撥弄著她那修剪精美的指甲,待欣賞夠了洛青染痛苦不堪的模樣才又道:“哦,對了,你放心,陛下寬仁,決定不牽連他人,只下令斬殺通敵叛國的威遠侯一家四口而已。”
那一家四口四個字咬的格外重。
洛青染聽她此言直覺五內俱焚,她凄然恨聲道:“文嫣,你怎得此對我!”
洛文嫣聽完她的話直笑的不能自已。
待她終于笑夠了才俯下身去貼在洛青染耳邊低聲道:“洛青染,誰叫你是威遠侯的女兒呢!從小到大,因為你是侯爺的女兒,什么你都要壓我一頭,父親母親竟然還叫我忍!可憑什么,同為嫡子,就因為大伯是長子就一定得他襲爵!”
說到此處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繼而譏笑道:“你當真以為陛下真的傾心于你?哼!不過是想借著威遠侯的權勢罷了。陛下可是親口跟我說你呆板無趣,如今陛下大業已成,你們一家還想再重權在握?做夢去吧!哈,也難得你們一家子都是蠢的,連人都看不清,風水輪流轉,現在你們一家都要死了,我父親就要做威遠侯了,而我,陛下也已經答應馬上封我為后。所以,洛青染,你就安心去死吧!”
語罷,笑得愈發猖狂。
到了此刻洛青染真真明白了,原來所謂良人竟薄幸,所謂家人俱無情!
錯了錯了,她終究是錯了。
想起當年為了嫁給墨凜,她不惜自毀名節,與父親說她早已與墨凜有了夫妻之實,氣得父親恨罵家門不幸,甚至幾乎不曾生病的父親竟大病三天。然而病氣剛愈,卻還是十里紅妝送她成了婚。
婚后,為了墨凜的野心,她苦學兵法,為他獻巧計,害強敵,習醫理,辨毒藥,以嬌弱身軀一次次行走在危險邊緣,更拖累本不欲參與奪嫡的父兄助他成事。
不想他日海誓山盟猶然在耳,今夕大業功成墨凜卻翻臉無情誅她全家!
她想到大哥身為威遠侯唯一的嫡子,且早已成年,父親卻遲遲不請封世子,私下里還跟母親商量要請封二叔的嫡子洛文譽為世子,只為彌補當年二叔沒能襲爵的遺憾!
可二叔一家是怎么對他們的?
她好恨啊,恨這群狼子野心害她全家性命的無恥之人!
然而腹內的疼痛那樣真實,她終究還是慢慢閉上了盛滿不甘的雙眸。
可她始終難以甘心,遂在彌留之際嘔血泣啼:“墨凜,洛文嫣,天不祚爾等小人!我便化作厲鬼,定叫汝等血債血償!”
回想她這短短的一生,生時貴重,死去卻只得一卷草席裹身。
堪堪到了這般結局,她才知母親講予她那句:情深不壽,慧極必傷是何意。
洛青染帶著滿腹遺恨繼續游蕩。
她看著父母兄嫂被處以極刑,想到長嫂腹中那未出世的侄兒,她嘶吼著,想要救下她們卻無能為力。
那一刻,她只覺目斷魂銷,肝膽欲裂!
恍惚間,忽然整個身體急劇下落,她以為是地府鬼差鎖她前去黃泉,她不甘心就此離去,所以奮力掙扎。
“不…”
倏的一下,洛青染感覺自己似乎落了地。
她駭然驚醒,一雙桃花眸裹挾著滔天恨意大大睜開,心跳如雷,她慢慢轉過頭,卻好像看見了母親。
“青染,你終于醒了,嚇死娘了!”葉氏看見女兒終于睜開眼了,一下子激動地撲在女兒床頭。
“小姐,您可醒了,嚇死奴婢了!”腳踏上跪著的丫鬟見洛青染睜開眼也喜得哭了出來。
安氏見一屋子都只顧著哭,忙吩咐道:“半夏,你快別跟著哭了,小姐還沒吃藥呢,你快去重新煎一碗來,早先那份早就涼透了,恐效果不好了;玉瑤,你趕緊帶著茯苓她們去燒些熱水,一會好給小姐擦身。”
接著又去勸葉氏:“夫人,大小姐醒了,您也別哭了,您在小廚房煨著的姜絲銀魚羹定是好了,奴婢這就端來,先讓大小姐暖暖胃,一會好吃藥呢。”
眾人聽安氏此言方緩過神來,趕緊擦擦眼淚都去忙開了。
葉氏也忙擦了淚道:“嬤嬤,我親自去取。”說罷便提了裙擺匆匆往小廚房去了。
安氏恐葉氏著了寒氣,忙拿著大氅追了出去。
人群一下子散了,倒是瞬間靜了下來。
洛青染躺在床上費力的眨了眨眼,凝神細思,她這是還活著?
不可能啊,她明明喝下無解藥的毒酒,怎么可能活得下來?但母親明明好好的,半夏也沒有被送給老太監,到底怎么回事?
滿腹狐疑難消,洛青染咬牙掐了自己一把,嘶,真疼!難道真是活著?
四下里掃視一圈,看見了候在外間的白芷,遂喚了她進來問話。
“白芷,現在是哪一年,今兒是什么時候?我這是怎么了?”
白芷不過十二歲的年紀,還不太省事,所以聽她問的奇怪也并未多想,只脆聲答道:“回小姐,是天起十九年,今兒是三月二十了。您清早去老夫人院里請安回來路過東霜亭的時候,跟二小姐一起賞梅,您打發了奴婢們去摘梅花,然后二小姐突然哭喊著說您滑跤了,跌進湖里去了,幸虧下了大雪,您才沒摔壞。”
洛青染聽完白芷的話心下微駭,先打發她出去了。
原來竟是這樣,想當初她含恨而終,卻不想蒼天垂憐,一朝生死相隔,如今許她魂夢重生了?
白芷說如今是天起十九年,那也就是說她現在才剛虛十五歲。
不過,滑跤了!洛文嫣可真敢說!
她明明記得是她把她撞進湖里去的,可笑上一世她竟也信了洛文嫣說是自己沒站穩不小心碰了她的謊話,還替她瞞著不說,自己卻大病了一場。
現如今看來怕是早有預謀,巴不得她直接一跤跌死了才好,也省的她們不斷用些腌瓚手段來作踐禍害她們母女,倒是難為她們能想出那些害人的法子來。
洛青染想到這里,不免嗟嘆一聲,這其中又何嘗沒有她跟母親懦弱愚蠢的原因呢?
前世她們總以為一家人理當不分彼此,不該為些身外之物短了親人情分。不曾想,她們的善良無爭皆化作所謂的親人手中利刃,一次次毫不猶豫,絕無心軟地刺向她們的心尖,直到她們一家枉死,卻已經是悔恨晚矣了。
如今雖不知是怎么回事,但既然老天給了她重來一次的機會,她必然要好好把握,才對得起那些用盡心機算計殘害他們一家的人呢!
洛青染咬緊牙關,握緊拳頭。
哼!報應不爽,天道輪回,如今再世為人,她發誓定要枕戈飲血以待,叫那些殘害他們家人的人血債血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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