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收拾妥當了,就由長生親自趕著車出來。臨近傍晚,街上的人比較多,走了好一會她們才到了藥王廟胡同。長生來過這,就將馬車趕到西角門邊停了。
角門是開著的,往里面張望一眼,還能看到里面停著兩輛馬車。貌似夏二叔、夏二嬸他們應該是剛剛回來。
長生跟門上的說了話,暗中使了點兒錢,這門上的態度還不錯,放了他們進門,還讓人往里面通傳去了。
這一次,夏二叔和夏二嬸并沒有讓夏至久等。
夏至在二門下了馬車,就有小丫頭出來,領著她們往里面走。夏至跟小丫頭說了幾句話,夏二叔和夏二嬸一家果然說陪著羅娟往廟里去燒香剛回來。
至于燒香的由頭那自不必說,就是為了保張巧兒母子平安,到了月份痛痛快快地給田監生生個大胖兒子。
“……誰看了都說是男胎,奶奶的肚子大,肯定能生個結結實實肥肥壯壯的胖小爺。”小丫頭年紀不大,這話說的卻很熟練,顯然平時就常聽、常說。
這句話,這種氛圍,應該就是這個宅子里的主題了。
小丫頭將夏至幾個領到一個小跨院,說這里就是夏二叔和夏二嬸的住處。夏至略微停住腳四下看了一眼。
夏二叔和夏二嬸的居住條件改善了。她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夏二叔和夏二嬸可沒有單獨地方居住,現在都能獨住一個跨院了。看情形,這是混的很不錯了。
進了跨院的門,小丫頭就朝里面稟報了。不過等到夏至幾個人都走到了上房的臺階底下,夏柱才掀門簾子從里面出來。
夏柱站在門口,兩手抱在胸前,就那么居高臨下地看著夏至。不過
他這個姿勢并沒有保持多久,珍珠和長生在他看來都沒什么,但是夏至和小黑魚兒都來了。夏柱的目光一跟夏至的對上,立刻就什么氣焰都沒有了。
夏至放下手臂,低眉順眼地走下臺階來招呼夏至和小黑魚兒。
“四姐,老叔,你們來啦。”不管他現在自認為混的多好,多有身份地位,多有錢,但他心里很明白,一旦夏至瞧他不順眼,照樣上來揪住他就打,根本就不會分什么場合和地點。
夏柱人小鬼大,已經很知道要在人前保持顏面了。
夏至微微抬起下巴,用菜刀眼看了夏柱一眼。
夏柱就打了個哆嗦,他還記得上次夏至在桂芳齋揍他的事呢。夏至打人挺疼,而且現在的夏至還是過去那個干瘦的夏至了。夏至仿佛又長的高了點,目光也更兇了。
“四姐……”夏柱趕忙討好地笑了笑。
以前夏柱在家的時候,也會朝人討好的笑。那個時候夏至就很不喜歡他的笑容了,現在看來,夏柱這種笑容似乎又進化了不少,應該是到府城之后跟身邊一起混的人習學的。
這樣的笑容,可是油滑多了,夏至非常非常不喜歡。
“我和老叔代表咱爺咱奶來看望你啦,二柱!”夏至就說道,依舊菜刀眼瞄著夏柱。
小黑魚兒也適時地哼了一聲。看到夏柱,小黑魚兒覺得有些手癢。有些人真是看著模樣就想揍他!
“哎呀,”夏柱心思機靈的很,尤其在聽話聽音方面。他立刻就明白了夏至這句話的緣故。“四姐,我爹我娘忙啊,這不,剛給監生老爺辦完差事回來,正想著說要抽空去看四姐和老叔,這不,四姐和老叔到先來了,嘿嘿……”
“你可會說便宜話。”夏至白了夏柱一眼,然后朝長生和珍珠那邊示意,“叫人啊。”
夏柱忙乖乖地叫長生哥,珍珠妹子。
長生謙和地點頭,珍珠略有些矜持,卻多打量了夏柱兩眼。以前她根本就不屑于看夏柱,現在多看夏至兩眼,主要緣故是夏柱和郭玉環定了親的緣故。
夏柱就請夏至幾個人進屋說話:“我爹我娘都在。”
“還好,沒給咱們吃閉門羹,不照面。”夏至冷笑一眼,跟著夏柱進了屋子。
長生見夏至的樣子是要找茬,想要勸夏至,不過卻沒什么好機會,他又想了想,就啥話也沒說了。
小黑魚兒瞇著眼睛里閃著歡快的光。
夏至進屋,就看見夏二叔和夏二嬸隔著炕桌,一邊一個坐在榻上,正在泡腳。兩個人都露出了很享受的表情,似乎根本就不知道夏至他們來了。
是沒給她吃閉門羹,卻跟她擺起譜來了。
夏至微微瞇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來。
夏柱在旁邊瞧見了,差點兒驚出一身的冷汗來。他趕忙上前跟夏二叔和夏二嬸說夏至來了,并背著夏至偷偷給兩人使眼色。
夏二嬸比較沉不住氣,先睜開了眼睛。
“哎呦,十六來了,小龍也來了,這真是……稀客、稀客啊,吃飯了嗎,哎呦,長生和珍珠也來啦……”夏二嬸咋咋呼呼地。
雖然因為張巧兒懷孕,這府里要求大家都要安靜,但是夏二嬸這大嗓門似乎也沒怎么改。
“二嬸挺享受啊……”夏至看著夏二嬸。
夏二嬸就被她看的有些心虛,趕緊把腳從腳盆里挪出來,兩只又寬又胖的大腳丫子就踩在腳桶邊沿上。
即便是穿的華麗了,吃的肥胖了,但是這個姿勢,還是大興莊那個邋遢的夏二嬸啊。
夏至莫名地覺得這場景竟有些親切!
夏二嬸就招呼人把腳桶搬出去。果然就有個粗使的婆子進來搬腳桶了。
夏二嬸洋洋自得。
現在她也有下人服侍了。
“再去給我添點兒熱水來。”夏二叔閉著的雙眼微微張開一條縫,慢聲拉語地吩咐那粗使的婆子。
粗使的婆子答應了一聲出去了,嗓音粗糲。
“他爹,十六和小龍都來了。”夏二嬸自己穿鞋,似乎忘記了穿襪子,一面開口提醒夏二叔。
夏二叔這才睜開眼睛,看到夏至和小黑魚兒,他就做出吃了一驚的表情來。
“哎呦……,十六,小龍啊,你們倆咋來了,我正要去看你們呢……”態度還算熱情,似乎也沒記收買回大興莊那次的仇。
“二叔,看你這話說的。哪能讓你老移動大駕去看我和老叔呢。就該我們來看你和二嬸啊。我們啊,是代表我爺我奶來的。他們老兩口歲數大了,出門也不咋方便,要不就該親自來給你們二位請安問好啊……”
夏至笑瞇瞇的,話說的又客氣又親切。
夏二叔卻越聽越不是滋味,臉上愜意的表情也漸漸地消失了。“啊,十六啊,你別挑二叔的禮。二叔得給東家當差。你爺最明白這個,他肯定不能怪我。”
“二叔給東家當差,也不耽誤二叔這會泡腳啊。”夏至微微一笑。
夏二叔悶住了,論說話,他在夏至面前就沒占過上風。
夏至略微低頭,看了一眼夏二叔的腳。她都提到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了,夏二叔的腳還放在腳桶里面泡著呢。
這會工夫,那粗使的婆子提著一壺熱水進來了。
夏至心中一動,走過去將水壺接過來,然后就走到了夏二叔的跟前。
“二叔,我給你倒水啊。”夏至說著話,就將一壺水一股腦地往腳桶里倒。
夏二叔慘叫了一聲,他幾乎是從腳桶里跳出來的。夏至身手靈活地躲開了,那熱水一點兒都沒濺到她身上。
“哎呀,二叔,你這是咋地啦,撞客著了?”夏至還純真地睜大了眼睛問夏二叔。
他明明就是被熱水給燙到了嗎!夏二叔看著夏至氣不打一處來,然而……他并不敢朝夏至發脾氣。
夏至這小丫頭心狠手辣啊!這要不是他剛才動作快,只怕非得被燙個好歹的。這一點上,夏至可一點兒都不像他哥夏秀才。
肯定是像田氏,像靠山屯兒老田家的人。
夏二叔對田氏和田氏的娘家也是沒有半分好感的。
心里這么想,夏二叔嘴上可不敢說。他光腳踩在地上,還得裝作很大度地笑了笑:“啥撞客了,剛從廟里做完法事回來。是水太燙了。”
自己就說漏了底了。
夏二叔自然不甘心被夏至捉弄,就光著腳、叉著腰指著粗使婆子罵。那粗使婆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好性情,并不服夏二叔訓斥。她轉身就往外走,一邊嘴里還咕噥著:“一家好幾口,就使喚我一個。一樣是奴才,張狂的那樣兒。”
夏二叔的臉上頓時就是一紅。他指著那個婆子還想罵,不過那婆子已經走的遠了。
“這些使喚的人,一個個的都不懂事,要不怎么給人家使喚呢。”夏二叔只好自己給自己打圓場。
“爹說的對。”夏柱干笑了兩聲說道。
夏二叔就瞪了夏柱一眼:“還不趕緊給我把鞋子拿來。”
夏柱知道夏二叔這是朝自己發邪火,他撇了撇嘴,真就去給夏二叔拿鞋。夏二叔在旁邊哎呦哎呦的叫喚,問夏二叔燙著了沒有。夏二叔沒好氣,他吩咐夏二嬸:“一點兒眼力勁兒都沒有,還不趕緊給我拿塊毛巾來。”
夏二嬸嘴里小聲嘀咕著,真去給夏二叔拿了毛巾過來。
夏二叔讓夏二嬸和夏柱服侍著擦了腳,重新穿了鞋襪。在妻兒身上逞過了威風,夏二叔似乎覺得剛才丟的臉找回來了。
“十六啊,小龍,長生和珍珠也來啦,快坐下,一會在這吃飯,我讓廚房里頭準備點兒好吃的。”夏二叔故作慈愛地說道。
“飯就不吃了。”夏至領著小黑魚兒,長生和珍珠在旁邊椅子上坐了,這才對夏二叔說話,“這次來主要是看看二叔、二嬸,看你們都挺好的,回去我跟我爺我奶說了,二老也能放心。”
夏至再次提到夏老爺子和夏老太太,夏二叔就打著哈哈,問老兩口可還安好。
“身體還都行,就是操心,我們在跟前的還好,你們不在跟前的,我爺心里更尋思。”夏至就說。
夏至的話說的漂亮,夏二叔心中不以為然,可表面上并不敢表露出來。
“我們過的也就一般吧。”說這話的語氣卻并非如此,“讓二老惦記了。十六,你回去跟你爺說,我們都挺好的,讓他老人家,嗯,還有你奶都別惦記著。給人當差的玩意兒,身不由己啊。”
夏二叔也學會掉書袋了,看來最近交往的人是比較雜。
“二柱我看見了,看來也挺好。我五月姐,還有七月呢。還有小楊,我得好好看看,回去好跟老兩口說。”夏至左右看了看,又說道。
他們來了這半天了,五月、七月和小夏楊都沒露面。
“二柱,快去找你姐她們來。”夏二叔趕忙就吩咐夏柱。于他,是很想讓夏至盡快離開的。
之后,夏二叔就跟長生說話,也不問問夏至這次來府城是做什么,要住多久。
夏至也不在意,她的目光在夏二嬸身上打了個轉。“二嬸你好像胖了。”
“是嗎。”夏二嬸訕笑,還自己低頭打量了一下,“好像是哈。人家也說我胖了,在這吃的好,夜里還有一頓。監生奶奶吃不下去,都賞給我們吃了。”
夏二嬸笑容滿面,很是以此為榮的樣子。
夏二叔就瞥了夏二嬸一眼。
最近夏二叔交往的人檔次高了起來,漸漸地就有些瞧不上夏二嬸,總說她說話粗俗,一張嘴就是大碴子味,顯得檔次特別低。
“這里又沒外人!”夏二嬸明白夏二叔的意思,就不滿地瞪了他一眼。夏二嬸也不是總聽夏二叔的話的。
夏二叔恨鐵不成鋼地又看了夏二嬸一眼,意思是讓她少和夏至說話。不過夏二嬸是個沒多少心眼的女人,她對夏至并沒有那么大的心結。而且,好不容易從鄉下來了個人,夏二嬸很想跟夏至多嘮嘮。
“十六啊,你這次跟小龍來,是來玩的不?要說啊,你爺和你奶對你是真好,就是他們的幾個孫子都靠后啦。”
“我來府城有點兒事。”夏至簡單的一句話,就不肯多說了。“二嬸,你今天往廟里去來著?”
“是啊,我陪你娟子姐去給監生奶奶燒香、做法事……哎呦……”然后夏二嬸就絮絮地說起了做法事的人,什么和尚怎么念經,燒了多少經文和紙,又花了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