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源道觀。
坐落在半山之間,云霧縈繞。
山下樹蔭清涼,雖已入秋,仍如春季。
清原站在山下,見白石為階,蜿蜒而上,默然不語。
他看得出來,第三十二道石階之上,布下了道術,沿至明源道觀周邊。
那道術布置十分隱秘,如若不是白繼業告知,或許還真是有些忽略過去,但既然知曉,運用六月不凈觀清澈雜念,目光看去,倒也直接看得分明。
以他如今道行,哪怕正一身是人仙,匆匆留下的一道手段,也攔不住他。
或許當時正一來此,還不知清原道行增進,是要留下道術打殺清原的。但道術相連,即便殺不掉清原,一旦觸動,他本人必能知曉。
正如清原的剪紙為馬之術,到了如今的地步,哪怕遠在北方,也能隨心意而動,任意施展。
“明源道觀之中,也不乏有人上山下山,既然未有引發這些布置,想來還是針對我的。”
清原自身修得乾坤封閉之術,哪怕正一也不能輕易發覺到他,那么這陣法想來不是根據氣息來觸動的,是根據自己的相貌還是如何?
他吐出口氣,身子一動,驀然騰空而去,化作一道云霧,升至高空,旋即往前數步,這才降落下來。
想來正一也不曾想過,當初跟那青牛斗得難分難解的清原,如今已能騰云駕霧。
外人拜訪,不經通問,不經正門,而從上落下。
對于注重規矩的古老傳承而言,乃是大忌,往重了說,如同踐踏本門,哪怕上升到不死不休的地步,也不是什么罕見的事情。
雖說水源道長似乎為人較為隨和散漫,但骨子里多半也是個較為守舊,注重傳承規矩的人。
盡管有了之前的相助,不會撕破臉皮,但終究難免也有幾分不滿。
清原不會仗著此前的幾分人情以及此刻自身的道行,便自視過高,認為此事可有可無。哪怕水源道長真是不在意,但他也得有個遮掩的行舉……所謂事關臉面,但只要不是明面上辱及對方也就是了。
只要有些保全臉面的舉動,事后哪怕水源道長得知,以他的性子,也非迂腐,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就過去了。
于是,當清原從天上降下,踏足明源道觀之后,便又一步邁出,退到了大門之處,站在門內。
“故人來訪,道長在否?”
清原忽然開口,聲傳入內。
他帶著幾分笑意,站在原處。
片刻后,有一道人匆忙而來,口中笑道:“清原先生來訪,貧道失迎,恕罪恕罪。”
清原上前,拱手道:“未經通稟,擅入道觀,還望道長恕罪。”
眼前這道人衣衫寬松,鬢發散亂,但卻又并不狼狽,顯然不是因匆忙而如此,僅是平常衣著打扮。以此可見,這道人著實是個散漫之人。
水源道長藍色道袍,雙眼明亮,笑意和善,有著文士淡雅之意。
他貌若中年,四十不惑,但實際年歲遠不止于此。
這位道長的道行,早已踏足上人境,在修道中人的劃分當中,已算是頗為高深,因而這些時日過去,面貌氣息仍舊未老,反而還年輕了幾分,想是道行有所進益。
細看兩眼,這位水源道長,隱隱已經觸及到了五重天的門檻。
但世間修行,每一步都極為艱難。
盡管觸及,卻也未必就能真正踏過。
見到了這位,清原心中莫名有些感慨。
當年借宿明源道觀,道行還是一重天,那時水源道長已經是四重天上人。后來再來明源道觀,二人初次相見,清原與他道行同在四重天,且水源道長已經是四重天的巔峰。
如今再次相見,清原已經可算真人,而這位水源道長,才只觸及到了五重天的門檻,摸索到了五重天的變化。
“修行……”清原不禁吐出口氣。
作為明源道觀的觀主,上一代觀主的接任者,這位水源道長的天資自然是極高的,從當年一起封禁井中蛟龍的接觸來看,他的悟性也同樣不低。數年光景,讓他得以觸及更上一層境界,實則在尋常修道人眼中,已經是極大的進境。
只是清原學得道祖傳承,又有天尊那些奪得天地造化的機緣,才有這等驚世駭俗的進益。
此刻清原收斂了氣息,水源道長并未看出他的深淺,至于白繼業,先是推演出錯,二是根據北方妖神隕落的變化,猜測他是真人境。
水源道長未有白繼業那些心思,倒也看得較輕,只是笑道:“數年不見,先生風采似乎更勝往昔。”
這句話算是場面話,但也不見得全是吹捧,畢竟清原道行日漸增厚,帶來的變化亦是極為明顯,哪怕氣息不漏,但一舉一動,也非比往昔。
如若是仙人下界,一舉一動,甚至暗合天道。
清原聞言,笑道:“道長幾近突破,才是風采更勝。”
水源道長面含微笑,搖頭道:“只是觸及山水變化而已,真正要邁入這五重天的望山之境,也不知多久。”
清原說道:“興許機緣到了,也就幾日光景。”
水源道長苦笑道:“機緣不到,停在此境數十上百年,也是有的。”
清原說道:“道長莫要妄自菲薄,您對于山水變化,已經有了極高的領悟,只差臨門一腳罷了,不會耽擱太長時日的。”
水源道長笑了聲,道:“愿如先生吉言。”
五重天的變化,在清原所學的境界劃分之中,稱作山河樓。
但是在各方修行之人中,亦是各有境界稱呼,其中本領高低,也有許多差異。
從適才水源道長的稱呼來說,這個境界在他的修行里,似乎喚作望山。
而在水源道長與清原談話之后,前面也來了兩道身影。
正是水源道長的兩名弟子,啟元和啟銘二人。
二人見了清原,俱是面露欣喜,來到前頭,如見長輩一般施禮。
“起來罷。”
清原伸手虛抬,笑道:“怎么不見你們師叔?”
氣氛陡然靜了一靜。
啟元和啟銘二人對視一眼,低下頭,帶著些許低落,未有言語。
清原略覺訝異,似乎察覺了什么,看了水源道長一眼。
水源道長嘆道:“前次師弟傷重難愈,只好嘗試能否強行踏破五重天,奈何對于望山一境的感悟還是低淺,突破不成……法力外溢,以致于走火入魔,法力焚化己身,已是羽化而去。”
清原聞言,良久沉默,才嘆了聲。
他與這位老道士,倒也談不上什么交情。
甚至,那老道士對他還有幾分忌憚。
可這么一位相識的修行之人,就此辭世而去,多年道行付之流水,連枯骨也不曾留下,在世上沒有了半點殘留。
細想當初的結識,與其間的交談,對方的見識智慧,乃至于他對于己身的忌憚,終究令人有些感慨唏噓。
修行至今,不乏殺戮,可這一次走火入魔而身亡的老道士,勉強可算是故人,難免令人嘆息。
“修道路漫漫,長生路無盡。”
水源道長嘆道:“貧道修行數十年,有無數親朋好友,逐一在歲月之中消去,早已習慣了……或許有一日,貧道修行難成,也會消失在歲月當中。或許有一日,得道成仙,長生不死,那么這等事情,便更是數不勝數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