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線急墜，雜物亂飛，打得車頂劈啪作響。
瞥見車窗外飄搖飛舞的殘花碎葉，馬競忽然開口輕嘆：“夏天又到了啊！”
每當夏季到來，東太平洋上的熱帶氣旋就會活躍起來，一個個風暴乃至臺風相繼生成，沿著飄忽不定的軌跡旋轉著北上。昨晚有臺風在南邊鄰省登陸，鷺島受遭到波及同樣狂風大作、驟雨傾盆。
旁邊職員打扮的朱玲玲開口接話，“鷺島其實還算好，除了前年的莫蘭蒂，很少被臺風正面登陸。我老家那邊雖然在山里面，遭臺風的次數反倒要多一些。”
說到這里，她臉上悄然浮起一抹微笑：“小時候差點被洪水沖走，后來就被我爸逼著學爬樹、學游泳、學劃船，唯恐我再被沖走。”
“照你的年齡，說的是98年那次？”
“就是那次，”女助理點頭：“當時不光其他大江大河大面積爆發洪水，我們那的建溪同樣爆發洪水，整個縣城都泡在水里面。”
“我還有些印象，沒記錯的話，那次洪水好像就是在6月22日。”
“嗯！”頷首確認，朱玲玲繼續道：“老板，求你個事兒行不行？”
扭頭看了對方一眼，馬競笑著問她：“怎么，還有什么事情是咱們朱助理搞不定的？”
心里腹誹著某人的小心眼兒，朱玲玲嘴上卻只能服再次致歉認錯：“定制禮服那次確實是我錯了，不應該放棄立場和操守、胡亂借用您的名義，您想怎么處罰我都可以！”
“怎么把您都搬出來了？”馬競失笑搖頭，“那件事我和你們怡姐已經私下解決了，以后不用再提。還有你要拜托什么事？再不說，車就要到地方了。”
“額，”朱玲玲快速收拾心情，開口說道：“還是和98年那次洪水有關。過節回家，我爸給我一堆老照片，讓我回來想辦法弄個20周年紀念專題。”
“都說事情已經過去了，你沒必要刻意避嫌。直接給蜂網那邊打個招呼不就行了？”
“那樣貌似不太小，”朱玲玲搖頭解釋說：“單純發文紀念，就算專門買流量擴散影響，過不了幾天就被人忘在腦后。這次回來看到蜂網那邊在籌備98抗洪的AR再現專題，我覺著放到一塊可能效果會更好，這才來拜托老板幫忙。”
“原來是告狀來了，”馬競看了助理一眼，“他們其實已經注意到了這個問題，正在搜集閩江、西江流域的救災照片。你直接聯系蜂網的專題小組就好，要是能聯系些熟悉地理的當地人幫忙整理就更好了。”
眼見老板點頭答應，朱玲玲不由放松下來，笑著說道：“那些照片都經過翻拍還有整理！大部分都有位置信息，少部分還有出場人物的名字。”
“那就好，”馬競微微點頭，接著微閉雙眼隨口發問：“還有什么？”
“還真有個小問題，”偷偷瞥了一眼對方，朱玲玲嘴巴微動小心發問：“咱們既然早就打算借抗洪話題推動‘洪水’項目，為什么不干脆拿98抗洪當做背景？那樣不是更有真實感么？”
“你想多了，題材撞車應該只是巧合，回頭你可以問問他們。”
趁著老板還未睜眼，朱玲玲放下端莊職業的面具，很小女生的撇撇嘴，“真是這樣？說出去怕是沒人相信。”
“信不信由人，”馬競睜開眼睛，低頭在平板電腦上操作一番，拿起了遞給助理，“就這樣吧，你盡快把結果通知下去。我先上去了！”
此時電動汽車正好停下，馬競沖她點頭示意，接著推門下車三兩步便即消失不見。
“跑得可真快！”背后吐槽一句，朱玲玲伸手在主控屏上點選位置，擺渡車重新啟動，朝著蜜蜂網絡所在的辦公樓駛去。
雖然手頭的救災老照片都是翻拍掃描的數字版本，完全可以打包發送過去，她還是決定親自送過去。既是為了剛才那個問題，也是為了用好自己剛剛拿到的“尚方寶劍”。
助理這個位置的權限彈性非常大，既可以是主事之人重要副手，也可以是純粹文秘人員，還可以是端水搖扇的附庸幫閑。
作為蜜蜂集團董辦主任、馬競的首席助理，朱玲玲的權力卻是介乎于前兩者之間，不會被打發跑腿、可以列席總經理聯席會耳聞公司高層決議，具體的權力卻又沒有多少。
究其原因，卻是因為她所服務的老板實在太過逆天，馬競即便搞了很多兼職在身上，依然能在按時下班休息的前提下高效完成各種工作，完全不需要助理幫忙分擔各種工作。
既然幫不上大忙，助理們自然只能接受缺乏實權、逐漸邊緣的命運。馬競倒是有過問助理們將來的發展計劃，一些人考慮后選擇外放歷練，朱玲玲等人卻都選擇留了下來。現在這份工作雖然錢不多還要應付老板安排下來的各種奇怪任務，但是畢竟事少離家近還能時常出國，正好符合90后佛系擇業觀。
當然，再是佛系少女，終究距離看破紅塵削發出家有很大距離。當她來到蜂網辦公區，看到對方項目組組長笑著迎上來，對自己的要求頻頻點頭百依百順，她還是忍不住有些小得意。
事情交代都完畢，朱玲玲又把剛才那個問題拿了出來，“穆組長，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這次蜂網和蜂游一起推出抗洪題材的產品，你們是不是早就約好了？”
下意識扶起中年發福的肚腩，后者卻是不答反問：“蜂游也有做抗洪題材產品？是游戲還是什么？有沒有AR？”
“是主機還有PC游戲，沒聽說會使用AR技術。”
“哦，應該只是巧合，”穆組長輕推一下眼鏡，開口說道：“我們做這個專題有借用蜂游的人手，讓他們幫忙制作重現當年災情的AR動畫模塊。既然你說的游戲不牽涉AR，應該跟我們這邊不存在關聯。”
朱玲玲蹙起眉毛，“難道真的只是巧合不成？你們做這個專題是不是接了誰的任務？”
“沒有什么指示，”老穆搖了搖頭，手指墻上屏幕介紹說：“我們這個項目組專門負責蜂網的‘歷史上的今天’還有‘紀念日’兩個專欄。今年是‘98抗洪’20周年，理所當然要出個專題紀念一下。”
人家都這么說了，朱玲玲再是狐疑也能姑且信之，很快就結束了這次交談。
離開蜂網辦公樓，她卻沒有返回董辦繼續上班，而是轉道去了蜂游辦公樓。那個問題盤踞在她腦海里，讓她百爪撓心實在沒功夫靜心工作。當然，董辦工作清閑時閑死、忙是忙死，也是她不想回去的重要原因。
無人駕駛汽車在風雨中穿過小半個蜂園，很快就來到蜂游事業群幾家公司所在的區域。
和總部以及其他公司類似，這邊同樣是以中低層樓宇和廠房式建筑為主，空地上遍植果木花卉，其間按照一定順序樹立旗下游戲人物等身雕像，算是蜂園一處拍照圣地。
可惜此時大風呼嘯、暴雨如注，那些游戲人物都被淋成了落湯雞，花樹也都被摧殘的不成模樣，卻是讓人不忍多看幾眼，朱玲玲果斷拿起了手機。
拿到游戲人物淋雨受難圖，她順手打開內部版導航地圖，然后就忍不住抓狂跺腳起來。“洪水”項目的正式名稱是《洪峰將至》，開發團隊是去年才成立的水行工作室。雖然歸屬蜂游旗下，他們的辦公地點卻不在這邊，她得折返回去，穿過一座小山方能找到正主。
重新啟動擺渡車，她又不由慶幸起來，蜜蜂的新總部“新園”此時尚未完成設備安裝，不然光是兩邊跑腿，就能把她給煩死。
這次沒再跑地方，智能擺渡車載著朱玲玲來到一間高大的廠房前面。
把充滿實用風格和刻板線條的廠房加以改造，就能變成所謂的閣樓（loft）式房屋，大氣、寬敞、明亮、碰撞、隨意、自由，可以居住、可以創作、可以辦公，堪稱文藝青年最愛。蜂園前身是一座木材加工廠，本就有不少老式廠房，后期又增建一些，卻是不缺這種廠房式建筑。
帶著這樣的心情，朱玲玲拿起手機聯系水行工作室，很快就有個穿著藍大褂的寸頭眼鏡男從里面出來，刷卡開門把她帶進了工作室的辦公區域。
走進水行工作室，朱助理就忍不住愣在當場。
看到廠房式建筑，她滿以為會看到開闊自由的閣樓式辦公區，此刻見到的卻是一間標標準準的廠房，還是有很多傻大笨粗工業機器的那種！
下意識的，她扭頭看向旁邊的帶路小哥，目光中滿是不解和疑惑。
后者對此倒是見怪不怪，笑著遞過來一件同款藍色大褂，笑著解釋道：“我們工作室以前負責開發流體模擬引擎，這些機器都是我們的實驗設備。這個你穿上，免得蹭到什么地方弄臟了衣服。”
不等對方反應，他就如數家珍介紹起來：“這兩個方形臺子是人為降雨實驗臺和水土流失實驗臺、那兩條坡道是泥石流模擬系統和水力剝離模擬系統，最里邊還有模擬水池以及風洞。雖然專業程度比不上那些國重、省重的實驗室，但是勝在設備全面選題自由，更加不用天天填表交代經費去向。”
“額，”朱玲玲的意識終于上線，好奇問道：“這里到處都是實驗機器，你們在哪里開發游戲啊？”
“在那里！”接待男生手指頭頂隔斷出來的一串火柴盒房間，“機器開動起來會有些吵，我們都在上面辦公，反正沒有幾個人，怎么也能坐得下。”
“哦，”朱玲玲看一眼剛才下意識接過來的藍大褂，感覺還算干凈便穿在身上，這才開口問道：“照這么說，你們應該是把美術還有音頻這些工作都內包出去了？”
“那是自然，我們都是學流體力學、水土保持出身，利用專業知識，把科研論文和實驗模擬的數據填入引擎我們擅長，做游戲就不行了，只能找更加專業的人。”
蜜蜂集團一直在持續推動內部的公共資源建設，不但引入數據中臺系統連接用戶前臺和開發后臺，還為蜂游、蜂影、蜂幻燈消費娛樂部門搭建了分級復用的開發資源庫。引擎、素材、代碼都能從庫里面調用，有缺的還可以找人內包，這就使得相關開發工作的進入門檻變得極低，便于任何人將他的好點子變成切實可用的產品。
不過數據中臺和公共資源庫也有著自己的局限，數據中臺對數據質量、指標體系建設有著高要求，開發資源同樣存在和實際需求耦合匹配的問題。為了避免閉門造車導致脫節，蜜蜂為公共資源庫設置了基于使用成效的考核體系，開發可以隨便，發錢卻要計較。
當朱玲玲問起為什么改組成立工作室開發游戲，眼睛小哥便忍不住倒起了苦水：“不改實在不行！流體模擬引擎做了三版，功能越來越完善，效率也越來越好，但是下游用戶偏偏只盯著最基礎的水面模擬，其他功能都是懶得多看一眼。氣流模擬模塊只有幾個飛行和賽車游戲在用，水流和泥石流模擬更慘，自始至終只有幾個氣象臺的合作項目用了，而且還都是比較低級的版本！”
“游戲團隊不愛用，引擎這塊的收入起不來，我們只好自力更生，申請立項制作自己的游戲演示新功能。”
這個倒不是沒有先例，3DFPS游戲鼻祖《雷神之錘（QUAKE）》的QUAKE引擎、《虛幻競技場》使用的Unreal虛幻引擎、《孤島危機》的CryEngine，都是因為先有游戲的成功，也有引擎的廣泛應用。
有這些業界前輩珠玉在前，蜜蜂流體實驗室當然想要效仿一二，然后就有了這款原計劃夏季上線的新游戲。
上樓見到了工作室負責人，朱玲玲再次問出先前的問題，“為什么不用現實背景呢？這樣不是更有話題性么？”
后者卻是憨厚笑了笑：“現實場景太大，我們又不想胡亂壓縮，讓長江和黃河直接當鄰居，索性架空一個地形復雜又相對精致的小星球。嘿！也算是歪打正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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