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密水線從天而降，連接灰色的天、深沉的海。
低沉氣壓、灰暗色調讓人情緒低落，就連翁鳴前行的車流也顯得沒了生氣。
“吱！碰！繃！啪啦啦！”
突然爆發的聲響打破了沉悶的氣氛，卻讓很多人心中一緊，紛紛翹首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就在剛才，一輛白色家用轎車突然加速前沖，追尾了前面正常行駛的紅色平板掛車。
就像是泰迪貿然招惹比特，結果枉送性命一般。轎車著實撞了個灰頭土臉，前臉全毀、前蓋屈折、氣囊彈出，前保險杠擋風玻璃變成一地碎片，看起來好不凄慘。
反倒是前面掛車基本沒受什么損傷，只是屁股后面多了一坨累贅，速度很快就慢下來，突兀地停在路上。
萬幸的是，貨車上拉的不是又長又重的鋼筋，也不是沙子渣土玻璃之類，車身受撞前竄吸收了部分撞擊能量，沒有釀成人員傷亡事故。后面汽車雖然都收著速度，驟然遇到車禍，也還是有些慌亂，匆忙剎車避讓結果反倒亂成一團，把四條車道堵了個嚴實。
貨車司機一臉晦氣地跳下車，打電話報了警，又通知了物流公司，然后才有功夫轉頭看向后面那只倒霉的泰迪。
大橋上裝著監控探頭，被拍到沒系安全帶都要扣費寄罰單，正是這兩根安全帶救了車中司乘的命。否則迎接他們的就不是氣囊拍臉打出鼻血，暈暈乎乎左搖右看摸不清情況，而是爆炸撞頭、斷頸碎臉，很可能性命不保。
一架大型航拍器冒雨前來，卻是接到報警的交警遠程執法，提前過來勘察現場。托蜜蜂的福，鷺島交警的技術裝備越來越多，處理起這些小事故效率提高了不少。
不過在此之前，后面的司機們還是得接受車道被占，暫時無法通行的糟糕結果。
路況信息很快更新，即將上橋的汽車紛紛繞行，換其他路徑出島。已經上橋的就沒辦法了，逆行要扣分罰款，沒人愿意輕易嘗試。
剛剛駛上大橋，超級蝸牛號就突然變成真的蝸牛，速度迅速下降最終停了下來。
察覺到不對，馬競從按摩椅上坐起，暫停正在播放的動畫片，切換到車外畫面。安裝在房車頂部的攝像頭很快給出答案，讓他忍不住皺起一雙劍眉，“暈，又追尾了。”
略作評估，確認前方雖然堵得厲害，卻不是什么嚴重事故應該很快就能排除，他便要關閉畫面，旁邊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拿起來接通：“喂，老婆？”
電話那邊確實是湯佳怡，后者關切問道：“海滄大橋上車禍堵車，你那邊有沒有受影響？”
雖然對方看不到，馬競還是做了個無奈的表情，“運氣不好，被堵在橋上了。”
若是提前幾分鐘知道，司機必然會繞路選擇其他出島通道，現在卻是沒轍，只能呆在橋上等待交通恢復。
“哦，”那頭的湯佳怡微微有些失望，卻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換了個話題，問道：“你那邊能上網吧？幫我人肉查個人，資料給你發過去了。”
人肉搜索必然會侵犯搜索目標**，有時候還會使用黑客手段。湯佳怡一直很反感這個，現在卻突然理直氣又壯說要查人，馬競反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不急著答應下來，他笑著開口反問對方：“你不是很討厭這些灰色手段么？怎么突然轉性了？”
聽筒里傳來一聲嘆息，“沒辦法，知人知面不知心，不人肉一下我不放心。”
“又怎么啦？”
“你剛下飛機可能不清楚，海豚網剛剛爆出來一件……”
以“看清楚再走”聞名的某網同樣犯了看不清楚的毛病，盲聽盲信購買了一家無資質單位提供的兒童托管服務，卻是因此釀出問題上了頭條。馬競早就聽說了這事，甚至還給對方老板發消息詢問是否需要幫助，不過還是耐心聽她說完，這才語氣隨意道：“天下哪有那么多壞人，別想一出是一出。”
然而勸說無效，聽筒里傳出一聲怒吼：“我不管！趕快幫我查了，等下回家我要看結果。嘟嘟嘟嘟……”
放下電話，馬競無奈搖頭，開啟護崽模式的漂亮媽媽惹不起啊。
按照市教育局的安排，全市幼兒園在8月統一開園招生，四小吃貨也相繼返回鷺島，進入小花朵的小班上學。某人之所以緊張兮兮草木皆兵，在他看來純是短時不適導致的離別焦慮，等她接受并適應孩子去上學的事實，心態就會恢復正常。
但是在此之前，他還是得先應付了老婆大人安排下來的差事。
點開湯佳怡發來的文件夾，里面共是七十多份文檔，和她隨口說的數字不符。微微搖頭，馬競大致瀏覽了一邊標題，有份表格文件是小花朵幼兒園的員工檔案，剩下的文本文檔則是電子簡歷，來自今年入職小花朵幼兒園的新員工。
小花朵由蜜蜂教育集團創辦，向蜜蜂員工子弟提供大中小托學位，并因此享受蜜蜂和佳境的資金補貼。因為資金充裕，小花朵的設施和幼教師資全部超標配備，員工數量比同等規模的幼兒園和托兒所要多出許多。
沒有采購第三方服務，小花朵的員工都和蜜蜂教育鷺島公司直接簽約，她們加入進來前都要經過三輪面試及兩輪人事審查，確保不會被不合適幼教保育事業的人混進隊伍。不過現在出了海豚網那檔子事情，湯佳怡心中危機意識大盛，突然插手進來索要人事資料說要單獨調查，鷺島蜂教的管理層也只能配合著。
馬競之所以覺得老婆純屬杞人憂天，也和小花朵這層身份有關系。雖然這家幼兒園也按照鷺島市的相關規定，有條件接收周邊小區的適齡孩子，但最主要的招收對象始終是蜜蜂自己的員工子弟，不拘是普通員工的孩子，還是馬競家的四小吃貨。就像沒人會擔心市直機關幼兒園出現伙食問題一樣，他同樣不信手下員工會在自家孩子身上胡來。
這些人的資料都很詳細，順著手機號和郵箱兩條線索，馬競很快就找到了這些人的社交賬號。有人只是偶爾發幾篇，有人卻是天天都寫心情筆記，還有人關閉陌生人訪問，不過這卻難不倒馬競。記下這些人的昵稱和頭像，他很快展開第二輪搜索，嘗試在互聯網的角落里尋找當事人自己都已經遺忘的痕跡：留在招聘網站的簡歷、在某個小論壇的隨意回復、其他網友的偶然提及……
利用這些只言片語，可以大致勾勒一個人的網絡形象。
雖說熱衷暴力游戲并不代表內心殘忍，和敵對粉絲互飆臟話不代表缺教養，但現實和虛擬畢竟一體兩面存在聯系，若是有人真正做到完美切割，他反倒要擔心她得了精神分裂癥。
用這些借口說服自己，馬競暫時把窺人私密的不德感拋到一邊，仔細檢視排查所有線索，在腦海中勾勒對方的虛擬形象。
事實證明，蜜蜂人事部門還是很盡職的，他并沒在這些人身上找到厭惡孩子、暴力傾向、生活壓力巨大等危險信號。馬老板怒裁人資部，憤而送人上法庭的狀況并不會發生。
不過大毛病沒有出現，小問題卻有不少，有人只是私下太邋遢、有人被傳不孝虐貓、有人當過賣圖少女、有人沉迷泡吧集郵、有人是地下主播、有人發帖求s，還有好幾個上榴人士甚至91明星……凡此種種，不一而足。看到后面，馬競也是不由有些咋舌，很想對某些員工說一聲“你們城里人真會玩！”
這些都是下班后的私人事務，企業顯然無權插手。馬競很快就將之拋在一邊，結束工作將調查結果一股腦地丟給某人，就讓她去頭疼怎么處理好了。
看到對面傳來已讀回執，他隨手關掉郵箱，轉回頭繼續看動畫片。
這些動畫由蜜蜂游戲出資定制，目的是為了推廣旗下游戲。按照計劃，蜜蜂動漫、2站將在下半年陸續上線這些劇集，為蜜蜂新游吶喊助威。馬競在天上呆著無聊，隨便找了部名叫《天氣國的戰爭》的“天氣娘”動畫打發時間，然后不知不覺就入了迷，從下飛機一直看到現在。
視頻恢復播放，他卻怎么也看不進去，心里老想著剛才的事情。
當然不是那位豪放女員工，她的長相氣質還入不了馬董的雙眼。真正讓他在意的，卻是幼兒園背后更深一層的東西。
放在上個世紀，稍微上點規模的國企都有附屬的醫院和學校，幼兒園和托兒所也在其中。后來隨著“企業辦社會”成為歷史，這些非營利部門都被轉交地方或者直接關閉。蜜蜂作為一家私營企業，卻又把這些東西重新辦了起來，乍看起來是在開倒車，內在本質卻是大有不同。
本地并不缺乏教育和醫療，蜜蜂專門涉足其中乃是為了增強對人才的吸引力。鷺島畢竟只有幾百萬的人口規模，人才儲量和對外來人才的吸引力不能和北上廣相比，想要吸引國內外的頂尖人才，除了描述未來的美好前景，提供超越同行的福利待遇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當然，鷺島也不是全無優勢。作為第一批成立的六個經濟特區之一，鷺島在政策層面擁有更大的靈活度，小花朵自辦托班便是市教育局特批的試點單位，比起隔了一層的第三方服務要靠譜很多。
年初時候，因為看好大陸全面二胎政策帶來的出生潮，杜蕾斯母公司英國利潔時集團怒砸170億美元收購世界最大奶粉公司美贊臣。老外都這么看好，本土公司同樣不會坐視，紛紛加大對孕嬰婦幼行業的投資力度。蜜蜂成立教育集團、佳境涉足奶粉生意，本來只是無心插柳，現在卻成了提前打通產業鏈的先見之明。有了先行數年的經驗，將來向外擴張必然能省下很多力氣，借此發展成為相關領域知名品牌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
站在外人角度，在他看來這次的事件其實是好事。沒有郭美玲搞臭紅會，就不會有風起云涌的無數小型公益基金，幼教領域投入不足問題多多，時有丑聞卻被漠視冷待，這次的事情已然引發社會關注，要是以之為契機有所改變，對幼教行業其實是一件好事。至于馬競自己，他決定等待后續。
他這邊忙完了，剛剛過去的清障車也已經上橋，將撞得面目全非的小轎車掛起拖走，等待許久的車龍終于緩緩開動起來。
本以為事情就此結束，面前屏幕上突然一連刷出好幾條緊急消息。
視線掃過，馬競一雙眉毛再次皺了起來，“又地震了。”
地球板塊每時每刻都在運動，每天能夠監測到上萬次地震。不過這些大多都是3級以下的無感地震，7級以上的大地震一年只有不到20次，也都發生在主要的地震帶周圍。這次被地震局緊急播報的，便是發生在西部地區的6級以上地震，來自青藏高原東緣斷裂帶。
他不是地震局工作人員，蜜蜂也沒有產業在震區，之所以會給刷這么多條消息，卻是因為相關緊急預案已被觸發，蜜聊/圍脖激活“安全確認”、蜜蜂手機遠程開啟北斗定位/fm/對講功能、風信卡啟動免停機服務，林林總總有不少應對方案。這些服務現已啟動，如今卻是到他這里報備，免得被人問起時一問三不知。
除了這些例行通報，還有一條來自蜜聊的系統消息：你的好友瑤大王要打149個（備注：張許瑤）剛剛向你報平安，目前還有0位好友狀態未知，且請安心。
這個功能是從facebook學來，系統向可能受到嚴重災害影響的用戶發送安全確認，然后將結果反饋給用戶親友。因為是根據登錄痕跡判斷波及范圍，有時會把無關人士算進去，不過張許瑤的手機上有北斗定位，應該不是誤報。
眉毛一挑，馬競心中疑云升起，“嗯？這丫頭不是呆在秦嶺度假村避暑么，怎么跑九寨去了？”
好在湯佳怡的聊天消息很快發來，卻是稍解他的疑惑，“我和孩子都回來了，她在那邊呆不住自己入川玩去了，說是要去峨眉拜師出家。至于為什么溜達到那邊，還是等她出來了再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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