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自己預料的沒有錯,符離大敗后第一次見張浚,這位老人先前還是龍驤虎步宛若精壯之年,短短幾天時間,衰老得李鳳梧都有些不忍。
僅是幾天時間,張浚臉上的皺紋褶子便密了許多,更是花白了頭。
隆興北伐失敗對趙昚的打擊極大,對張浚的打擊何嘗不大。
看著自己曾經看重,如今最看重甚至過了張家本族晚生的李家小官人,張浚百感交集,嘆道:“悔不聽你當初之言啊,不曾想我大宋北伐,竟然真的兵止于符離。”
李鳳梧寬生安慰道:“叔公也不久揪心,雖然宿州大敗,但金國剛經內亂,也無力南下,又加上叔公都督兩淮軍務,倒不至于有丟失疆土的危厄。”
張浚默然不語。
李鳳梧掀開一壇陳年美酒,給虞侯張拭使了個眼色,張拭立即去吩咐廚娘迅端上了花生米等下酒菜,為張浚倒上滿滿一碗。
一老一少,相對無言,唯有一干。
今時的酒并不是后世那種純釀,多是米酒之類的,酒精度極低,否則哪有武松十八碗不醉的道理,這世上還找不出幾個人,能喝十八碗二鍋頭而不醉。
兩碗美酒下肚,腹中升起炙熱感,張浚看了一眼李鳳梧,“你消息倒是靈通。”
這個時候李鳳梧來拜訪自己,只能是為了耶律彌勒的事情。
這侄孫倒是個情種。
李鳳梧嘆了口氣,“叔公應是知曉的,若不相救,只怕她難逃厄運,運氣好還可能成為臨安皇親貴族的暖床女伎,運氣差一點,那就是問斬,最大的可能,怕是會被作為何談的籌碼送回上京。”
能站在歷史政治舞臺上的,沒一個傻子。
耶律彌勒對外終究是以海陵王的柔妃而出名,她無論是被賞賜給武將官員還是皇親貴族,對金國都是種侮辱。
況且李鳳梧從耶律彌勒那里知曉,完顏雍對她亦有想法,只要她現身大宋的消息傳到金國,隆興和談中,送返耶律彌勒必然會成為一項附加條件。
無論哪一種,對已經和自己滾了床單的耶律彌勒來說,都是噩耗。
當然,畢竟是面對李家最有權勢的親戚長輩,李鳳梧不會傻得只知男女私情,那樣也會讓張浚瞧不起自己,因此頓得一頓繼續說道:“然而耶律彌勒只是侄孫的一個私情,真正讓侄孫打算奔走營救的是辛青兕,辛棄疾有過人才華,又得一身出眾武藝,我大宋要揮師汴梁,未來這位辛青兕或可成為一員猛將,且已有萬人營中擒叛將張安國的傳世佳話,此等大才,侄孫實在于心不忍看他毀在趙惇手上。”
看張浚頗有贊同之意,李鳳梧繼續說道:“且他本是歸正人,若我大宋如此待他,豈不讓那些有心歸正的人才寒心,那李顯忠不也是歸正人么,符離之敗錯不在他一人,官家卻只降他的職,而另一名罪魁禍邵宏淵只是降為武義大夫,如此對比,倒是越叫人寒心。”
張浚很有些愕然,越看好李家這位小官人了,“你小子倒是想的寬,連官家的心都****,你現在無功名在身,還是盡好本分。”
李鳳梧甩袖稟然道:“叔公此言差矣,我李鳳梧為大宋子民,當為大宋分憂,文正公先生的話時刻縈繞在侄孫耳旁,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我等讀書人皆有死當謚文正的理想抱負,家事國事天下事,李鳳梧都當慨當以慷,此為我書生正氣!”
好一句書生正氣。
讀書不只是為功名,天下事皆是我等讀書人的事,讀得一身墨華,則自有肩天下責的覺悟。
才華鑄盛世,青史照青名。
是我讀書人的妖嬈,是我男兒的嫵媚。
這便是書生正氣。
這一番正義凜然,說得張浚淚眼婆娑,張浚是經歷過靖康之變的讀書人,那時候的自己剛到而立之年,亦有此等抱負,后奸相秦檜當道,致使自己蹉跎大半生。
如今又在約素兒子身上看見了當年自己。
我等讀書人的大義傳承有人,這大宋依然充滿希望。
張浚忽然爽朗大笑,“好一句書生正氣,你這孩子的口才,不去臨安當個諫官真是浪費了。”
李鳳梧坦然接受張浚的贊譽,卻也不是很贊同,“諫官之責,督監天家,實非侄孫之愿,侄孫愿如叔公一般,相冠朝堂而樹青史之名。”
在長輩面前,尤其是張浚這種長輩,說話永遠都要高大上。
張浚無比欣慰,喝下一碗美酒,“武將劍舞邊關守得萬民安寧,士子筆耕朝堂理得山河瑣事,快哉我輩讀書人,雖一世蹉跎,又遭此挫折,我張浚這一生卻也精彩!”
喲,叔公這是要老夫聊少年狂了……
人老了,都喜歡說年輕時候那些風騷得意故事,張浚雖然拜相過樞密使,但終究只是個老人,又在自己最看重的晚生面前,話匣子一打開便有些收不住。
也不知說了多久,張浚意猶未盡,若不是張拭咳嗽提醒,怕會將年輕時候作詩勾搭良家閨女的風流趣事也會一一說出來。
看了看天色,張浚并沒有回到辛棄疾和耶律彌勒的事情上來,而是第一次用商討的態度問李鳳梧:“符離大敗之后,某去了樞密使之職,如今只都督兩淮軍務,怕是官家生了主和之心,對此你有何看法?”
李鳳梧很是不適應張浚這種態度,不剛愎自用的張浚讓人有些難以捉摸啊,不過這時候不能退縮,坦言道:“符離大敗,損兵折將,丟失物資甚巨,耗費大宋國力而無所獲,民間多生怨言,當今國內國外的局勢,都不允許官家再北伐,和談是必然的事情。”
張浚聞言略有心酸,舉國北伐,結果我大宋辛苦積攢下的國力,大半都在自己手上耗盡了,愧對官家期待啊……
李鳳梧繼續說道:“所以接下來應該不會再起兵事,不過談判不可能一帆風順,官家畢竟有意恢復的千古明君,就算符離大敗受到挫折,但他內心深處依然是想繼續北伐的,因此我若料想不差,和談中金國那邊的條件一旦過官家的底線,便會又備戰兩淮,而以金國一貫的尿性,何談肯定不會善與大宋,我估計最遲到年底,叔公便會再度拜相樞密使。”
再度拜相樞密使!
張浚想都不敢想的事情,竟然從李鳳梧口中說出來,不僅震得張浚口瞪目呆,就連一旁的虞侯張拭也驚得不要不要的。
這李家小官人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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