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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拓寺的桃花開時,夏挽秋帶著紅妝嫁入了宋家。
宋夫人自打守寡之后,便一直著素衣,這一日難得穿起了一身鮮亮的衣服,染著哀愁的眼角也散了幾分,帶著淡淡的喜悅之情。
宋家已經太久沒有出過喜事了。
外人不清楚,宋夫人自己心里卻是明白的,兩人一直無子,不過是因著她夫君早年就傷過身子,不能有子嗣了。這件事情折磨了他許多年,愧疚著沒能留下一兒半女的承歡膝下,以至于公婆抱憾而逝。他后來納妾,也不過是不想讓她擔上嫉妒無所出的罪名,寧可自污,實則他并不曾碰過那些個納進門來的妾氏,送她們離開時,也是奉上了豐厚的銀錢。
宋家本就是小有薄產的人家,些許銀錢還是耗費的起得,收了他們家的銀子,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她們還可以帶著完璧之身和豐厚的嫁妝重新嫁人,又有誰不愿意呢?
也就是過繼宋承兆那一年,夫君的面上才露了些許的笑容。
對這個嗣子,宋夫人的觀感復雜。她慶幸有這么一個孩子能讓夫君卸下心中的重擔,但又渴望能有一個自己的兒子,只是這一生,那都只是一個奢望了。
夫君給他改名承兆,可想而知他對他有多么大得期許,自從添了這個孩子,他所有的精力幾乎都放在了他得身上。親自替他啟蒙,手把手的教他寫字,一腔熱情都給了孩子,而她雖然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盡力照顧好這爺倆的生活起居,從無半點怨言。
待到要開花結果的時候,夫君卻沒能熬到這一天。
宋夫人自丈夫去后便如同瞬時老去了十年,她待宋承兆比往日冷淡了許多,總覺得是因為他得存在,夫君才會‘安心’離開自己。那孩子也是個敏銳的,一直安安生生的不曾招惹過她。連她自己都訝異,她竟然能夠這般心平氣和的對待他。
終歸是為丈夫摔盆守孝了三年的孩子,宋夫人也知道,自己日后就得指著這孩子過活了。她直到這時方才明白,丈夫當年說求了這孩子回來,也是為了她得話是什么意思。
作為一個寡婦,她若是獨身一人,只怕守不住這份家財。
她待宋承兆好了許多,卻也不像外人想得那樣,恨不得將嗣子牢牢的攥在手心里面。他早慧懂事,自出孝過了童生試后,他又在同一年考上了秀才,在他們縣里一考成名。家里的門檻差點被媒婆踏破的時候,宋夫人才意識到,是該給他挑一門能給他添助力的媳婦兒了。
宋夫人并未奢望過高門大戶,他們家什么樣的情況,自家人心里都清楚。雖說有一門當官的親戚,可是只要一想到宋承兆原本是他們家的兒子,她心里頭就有些不自在,也不愿與那邊親近,就怕接觸的多了,那邊又把兒子攏了回去。
終究是親生的,血緣無論如何都是抹不去的。
宋夫人盯上的是讀書人家的女孩子,宋承兆這般好學,他的妻子不說熟讀四書五經,至少也得識字。她心里頭琢磨著,同縣那位鄭老夫人的外孫女倒是合適,年齡上頭也正正合適,父親還是個官兒,門第卻不很高,兩家要說般配,倒也能論的上。
她正想請人去鄭老夫人家探探口風,卻忽見宋守備的夫人上門,說是替他說一門親事。
宋夫人心里有些不悅意,總覺得他們插手的太多。可弟妹上門來,她也不可能將人拒之門外,更何況她說的那戶人家,跟她想得還是同一家。
只是沒有想到的是,弟妹給說的親事,并不是她覺得很合適的那個女孩,而是她得堂姐,堂堂三品京兆尹的閨女。
雖然那女孩兒是個庶出,卻也是讀書識字,能寫能畫,一等一的大家閨秀。
在縣里呆得久了,宋夫人對嫡庶之分也就沒那么在意了。更何況論起助力,夏彥可比夏慶靠譜多了!三品京官總比那外放的縣令要強得多吧?
都說齊大非偶,她卻著實舍不得推拒。
這門親事就這么定了下來。
定親的這一年多,宋家不時往夏家送些土特產,夏家那邊也有回禮,其中偶爾會夾著幾樣未來兒媳婦給做的針線。雖說女紅不精,但用料都是上乘,陣腳也細密,俱都是難得的好料子,倒是驚艷了一干不知情的鄉夫村婦。見了那夏家的二小姐幾次,對方也是恭敬謙和,全無半點嫌棄的樣子,眉眼更是生的沒得挑,宋夫人自然越發滿意。
能娶到這么一個兒媳婦,絕對是她們老宋家墳地里冒了青煙了,祖宗保佑!
迎娶新婦入門,便代表著子嗣開花結果,縱然宋承兆并非宋夫人親子,只是過繼來的侄兒,但只要有人能挑起他們家這一房的大梁,她便已經知足了。
大院早已請了人翻新打掃,粉白的圍墻是重新推倒重建的,紅墻綠瓦的四進大院紅綢遍布,為了娶媳婦,宋夫人可是往家里頭砸了不少銀子蓋了這新房,村里頭不知多少人家都眼紅嫉妒,說她寡婦失業瘋了。
可等到一臺臺綁著大紅花的嫁妝抬進門的時候,那些說風涼話的便一個個變成了紅眼兔子。
宋夫人不過一笑,并不與他們多做計較。
本就是鄉下的愚夫村婦,沒什么見識,他們又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大戶人家?
這些陪嫁,放在京里頭,只怕都根本入不得眼!
宋夫人可不是那等沒有見識的人,她一看就知道,這夏家人定是顧慮到自家的家底,所以特意縮減了嫁妝,雖看起來不好看,但他們家的閨女卻得了實惠——這也就是疼孩子的人家才會這么做,可見他們家對這個女兒也是很看重的。
宋夫人知道夏挽秋手里一定有私房銀子,但她并不在意。他們家的情況,別人多為自家女兒考慮有什么不對?更何況,兒媳婦娶進了門,便是他們家的人了,便是有些許錢財也是留給子孫后代,得益的還不是他們老宋家?
夏挽秋出嫁了,大房便頓時覺得空了許多。
二房倒是比往年熱鬧。
鄭氏年前的時候帶著小女兒回京,再看夏初,已是有了時光錯亂之感。
同定國將軍府的婚事是她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越來越沉默寡言只會微笑,完全不似小時候那般還會同她撒嬌的女兒是怎么被顧夫人看上的——鄭氏瞧著,夏初越來越像夏老夫人了,兩人的笑容好似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一般,叫她心亂。
二月初二龍抬頭那一日過的小定,鄭氏作為岳母頭一次見到未來的女婿,看著高大挺拔年紀明顯比夏初大出一截的俊秀青年,鄭氏更頭疼了。
夏初是她得女兒,縱然也許她更疼愛夏瑜,可那也是她肚子里掉出來的一塊肉,她如何能夠不疼?一見顧騰,她便知道這必然是個招女孩兒喜歡的男子,又是將軍府那樣的門第,少年愛風流,身旁不知多少鶯鶯燕燕。她得女兒若是年長些還好,偏偏還年幼……能否抵得過那些個狂蜂浪蝶?
可是婚事已經定下,夫君和大伯都滿意,她還能說什么?
只得一遍遍的叮囑夏初,要她謹守女戒女德。
夏初自打鄭氏歸家便搬回了二房,她的閨房一直留著。梅氏待這個小姑極好,萬事都先緊著她——也是她過門之后,一直都是夏初伴著她度過了最初新嫁的時候,同她有些不一般的情分。便是兩個兒子,對這個姑姑也是粘膩的很,比看見他們爹爹還要親熱!
畢竟,親爹是個文弱書生,可不能一次性的把他們兩個都抱起來呢!
對于夏初的‘神力’,鄭氏差點就驚掉了眼球!不過是離開了幾年,萌萌噠的小閨女就變成了怪力女,縱然她控制的很好,尋常不會讓人瞧出來,可鄭氏心里頭還是有些心有余悸。
萬一這丫頭日后把姑爺給打了,人家上門告狀怎么辦?
兒女都是債,鄭氏心好累。
夏瑜卻有些不習慣了。
她對夏家很是生疏,畢竟年紀很小的時候就隨著爹娘去了任上,在外頭只有爹娘和哥哥,難免便嬌慣了些。她雖然知道自己還有一位兄長和姐姐,可畢竟見過的次數有限,對他們并沒有什么印象,且在家里受寵慣了,習慣了父母兄長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這一回來,陡然母親被分出去一半,頓時就有些不高興。
老爺子和老夫人都疼愛夏初,對夏瑜這個小孫女雖也愿意逗弄,可畢竟年事已高,也沒什么精神,平時雙胞胎就夠鬧騰的了,再添個活潑的小孫女也不覺得有什么特別,新鮮了幾日也就淡了。而感受到這種忽略,又對比了洛子謙待夏初那份自然親昵,夏瑜小姑娘的心理頓時別扭上了。
小孩子的情緒總是天真又簡單,行為也直接的很,夏瑜整日里的纏著鄭氏,對夏初卻有些愛理不理的。
這傲嬌的小模樣,倒也有幾分可愛。
夏初心中莞爾,面上也不露絲毫,只是偶爾接收到夏瑜偷偷打量自己的目光時,會回給她一個淺笑,那孩子就會立時扭過頭去。
鄭氏為此還教育了夏瑜幾句,又叮囑夏初多讓著妹妹些。
洛子謙聽了鄭氏對夏初說的這話就有些不以為然,都是一樣的女兒,誰又讓著誰呢?不過是看夏瑜年紀小,還不懂事兒,這才沒人同她多計較。看她們回來之后,這小丫頭跟誰都要要強,可見是在外頭給寵壞了,這性子還是得好好收一收,她可不慣這臭毛病。
夏瑜敏銳的察覺到了家里人并沒有父母對自己那么百依百順,而且自從回了京中之后,就連鄭氏對她也多有忽視——鄭氏也是忙得很,夏初小定之后便是夏挽秋及笄,及笄之后又緊趕著成親的日子,吳氏拉了她幫手,她總不好拒絕吧?
小丫頭心里頓時就傷心了,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拋棄了一般。
夏初都看在眼里,到底是親姐妹,也沒多大仇,把一個人跑去角落躲起來的小魚兒領回了自己屋里,讓丫鬟端上茶點,她便自去練大字——這是她每日的習慣,也是功課。
“三姐……”夏瑜在屋里坐著無聊,眨巴著眼睛看著陌生的環境——這還是她頭一回到夏初屋里,難免有些好奇。看周圍的丫鬟都安安靜靜的,不像她的乳娘丫鬟那般愛說話,也不同她玩,只輕手輕腳的做著自己的事,便悶得有些憋不住了,跳下了凳子來尋夏初說話。
“怎么了,小魚兒?”夏初擱筆,一旁侍弄筆墨的彩云便將她寫好的一張大字拿起來放到桌子上晾干,她低頭看著站在自己跟前垂頭撅嘴的小人兒,恍惚中竟是將她與安平小時候的模樣重疊到了一起,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腦袋。
“三姐,你剛才在做什么呢?”夏瑜偏了偏頭,總覺得心里頭那種暖暖的感覺有些奇怪。
她明明不喜歡三姐姐的,卻很喜歡她看著自己的目光。
“我在練字呢!小魚兒會寫字嗎?”
夏瑜晃了晃小腦袋:“會,爹爹有教過!”
“那讓彩云姐姐給你搬張小桌子,你和三姐一起練字好不好?”
“好!”夏瑜大聲的應道。
彩云知機估摸了夏瑜的身量,便立馬讓人搬出了一張小幾,娶了紙筆攤好。
夏家的孩子都挺聰明的,夏瑜又是夏慶親自給開的蒙,已經認識許多字兒了,字也寫得有模有樣的,且她一坐下,就仿佛定性突然就漲了起來一般,竟是認真的跟換了個人似的。
夏挽秋練完字,走到她身旁看了一眼,算了算時辰已經不早了,才出聲打斷了她:“小魚兒,今兒就到這里吧!一會兒母親就要回房了,你是跟姐姐一道過去找祖母,還是去找母親?”
“我跟姐姐一起!”夏瑜心里還記著鄭氏這幾日忽略她呢!不假思索的大聲說道。
夏初莞爾一笑,對她伸出了手。
夏瑜愣了愣。
“我們走吧?”夏初柔聲道。
夏瑜這才慢半拍的把小手塞入她得掌中。(未完待續。)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