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對是不是換一所大點的宅子并不很關心。
皇宮她住得,茅屋她也一樣住得。只要習慣了,什么都是好的。
她關心的是,顧騰的來意。
那個少年,究竟來做什么,又為什么要來做這件事。
她隱約能猜到一些。
這件事情與她有很大關聯,她應該問一問,可這份應該里,又透著點無奈和淡漠。
她收拾好那些菊花,教給丫鬟們和新得的茶葉一起晾曬之后,便拉著宋彧一道去見洛子謙。
路上,宋彧問她:“三姐姐,你要做我表嫂嗎?”
夏初心頭便是咯噔一下,原來還只是她自個瞎猜,眼瞎看來這事是*不離十了。
但她還是忍不住問:“為什么這么問呢?”
“舅母問我,喜不喜歡三姐姐做我表嫂。”宋彧抬頭瞅著她,表情有點郁悶。
“哦……你怎么說的?”
“喜歡。”他垂頭喪氣的道:“彧哥兒不乖,我撒謊了。”
那就是不喜歡,夏初表情一怔,未曾接話,就聽他又道:“我喜歡三姐姐,你不能只是三姐姐,不是表嫂么?”
真是孩子話,天真的可愛。
夏初啞然,她并不想騙他,這件事情,她不敢打包票說不會。
洛子謙的態度很明顯,只要她不反對,這事就能成。至于反對……她用什么理由呢?自古兒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無法自主。
嫁誰不是嫁呢?
“三小姐帶著宋少爺回來了。”有婆子歡喜的叫到。
夏初回過神來,竟是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慈和堂門口。
“通傳吧。”她道,家中有客,自然需要通傳,若是不合時宜,也好避一避。
“老夫人說了,請三小姐和宋少爺直接進屋去就是。”那婆子笑道。
哎,她果然是不反對的。
夏初點點頭,拉著宋彧進了屋。
小吳氏、梅氏與夏挽秋俱都不在,應該是避開了。
屋里只有洛子謙與吳氏,那身長玉立的少年端坐在椅子上,見他們進門,便站了起來。
他……比從前長高了很多。
顧騰小時候就長得好看,如今長開了,更是芝蘭玉樹一般的俊朗少年,任誰見了,都要問一句,這是誰家的好兒郎。
尤其他眼神格外清明,一看就是個為人秉正的人,這種人……果然是帶兵的料子。
夏初忽然想起上輩子曾和貴妃說起過,自己很羨慕她的家世。論地位她家里自然要高一些,可是她卻羨慕武將人家家里的那份輕松自在。
她給洛子謙和吳氏問了安,就聽顧騰拱手作揖道:“夏三妹妹。”
她讓了半禮,張了張嘴,本想像小時候一樣叫一聲顧家哥哥,生生止住了:“見過顧世子。”
顧騰的目光輕輕的落在夏初的臉上。
和小時候那個干瘦的小丫頭不同,她漂亮了太多,兩年前也曾在自家母親的院子里對她驚鴻一瞥,但因為祖父離世的事情,他并未多打量她。
母親說,想聘她為自己的世子妃。
顧騰并沒有歡喜,夏初于他而言,比之陌生人并好不了多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很安靜,但絕不是靦腆。就似現在,她的眸光如清水,晃晃悠悠,似看著他,卻又感受不到矚目。
他自個不是個多話的性子,其實心底更喜歡活潑些的,但只要母親喜歡就夠了。
雖然從母親口中得了口風,但顧騰從未因此而歡欣雀躍過,更不曾讓人打探夏初的模樣稟性,就好像從未知道過一般。
可是如今見了她,想到這個女孩日后或許會成為自己的妻子,他的面上便一陣一陣的燒。
妻子這個詞,對十六歲的少年郎來說,太令人羞澀了。
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異樣的氣息,令他的臉越來越紅。
“彧哥兒可回來了,”還是洛子謙出聲打破了沉寂,笑道:“你表哥等你許久了。”
宋彧連忙走到顧騰身邊,仰著小臉道:“我和三姐姐去采花了,采了好多呢!”
吳氏道:“哈哈,我們都知道了,彧哥兒可真能干。”
夏初也含笑道:“彧哥兒真是給我幫了大忙。”
宋彧面上浮起一絲高興,旋即又繃緊了小臉,努力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這有什么,能幫到三姐姐就好。”
顧騰便把那句到了嘴邊的‘沒給三妹妹添麻煩’給咽了回去,牽起宋彧的小手道:“老夫人、大夫人,我們兄弟兩已叨擾許久,家中祖母和母親還在等著,我們這就回去了,改日再來拜訪您。”
“好孩子,說什么叨擾,日后常來玩。”洛子謙慈祥的應了聲,又吩咐顧嬤嬤:“你去門房上吩咐一聲,送了兩位哥兒出去。”
顧嬤嬤和聲應是。
顧騰聞言,便帶著宋彧與顧嬤嬤一同離開。
客人走了,吳氏自也要去處理家務,便同洛子謙說了一聲,沒一會也自去了。
顧嬤嬤送走了人,來回了事,知道她們祖孫恐怕有話要說,便拉著魯嬤嬤領著屋里的丫鬟們婆子們都遠遠的退到了院子里。
屋里頭靜靜的,針落可聞。
“你不高興?”到底還是洛子謙憋不住,先開了口。她本就不是能存住話的人,這么多年養氣功夫雖然甚佳,可跟夏初比起來,高下立判。
“又說怪話,我做什么要不高興?”夏初淡淡的道:“只是沒想到會這么快罷了。”
從初生的嬰兒,長到如今,十多年,一眨眼便過去了。
她竟不知不覺的,也已經到了該說親定親的年紀了。
有些不敢相信罷了。
“如此就好,不過女孩子總要嫁人的,我知道你心里頭難免有些不適應,到底我也不能留你一輩子。”要真這么做了,她這個‘慈祥’的祖母,轉眼就該變成惡毒了。
“我知道,您卻不曾同我說一聲,這又是為何?”
“我雖察覺了一些,只顧家那時還守著孝,到底沒明說,我也是怕自己會錯意。”洛子謙的語氣有些小心翼翼的,帶著點試探的探問。“你不喜歡顧騰?”
皇后娘娘生氣的時候,便是她,也不敢觸其逆鱗。
但現在,她并不是很確定她是不是在生氣,所以也就更好奇了。
“齊大非偶,”夏初并不回答關于喜不喜歡這個問題,這問題本就無解。她抬眼,眸光淺淺的,并無歡喜,也無怒氣,不過是平鋪直敘的語調:“您不也說過?定國將軍府上的世子,我們家如何能夠高攀?”
洛子謙聞言卻松了口氣,不是抵觸嫁人就好。
至于高攀……到底是誰高攀了誰?
若不問家世,誰能高攀得了夏初?
“顧世子人不錯,而且將軍夫人很喜歡你。”她想了想,補充道:“你大伯已經三品了。”
門第上也算得上般配了。
雖說夏家不似定國將軍府上有爵位,但文臣和武官本就不同。
更何況,夏彥未嘗沒有機會再往上走一走的。
入內閣或許有些困難,到底不是正經科舉出身,當今并不喜歡用新人,夏彥當初是世襲,但夏老爺子只是個小官,襲來的職位并不高,如今的一切都是靠他自己。
當今愿意提拔夏彥,在這個當口,說不清是好事還是壞事。
夏彥問過母親,他眼中的母親比父親更睿智,目光更長遠。但洛子謙卻沒有給他任何意見,只讓他按照自己想做的去做。
男人的路要靠自己走,躲在女人裙子底下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這是洛子謙的原話。
“我父親只是個知縣,而且他年紀不小了。”
夏慶這一輩子,能混上個知府就是極限了,這還得是家族給力的結果。可夏家終究是將重心放在夏彥身上的,財力人脈都有限,無法培養兩個人。
夏彥還有親兒子,他的兒子已經外放多年,每年的考評都不差,回京便是步步高升。
兄弟和兒子誰更親?這本賬沒有人不會算的。
便是大伯父肯,大伯母也未必肯的,到時鬧得家宅不寧,又是何必?
夏慶得靠自己。
夏初不由的想,當初因為母親沒有誥命,總覺得低了大伯母一頭,而暗中給父親出謀劃策的舉動,是不是做錯了。倘若夏慶并未中舉,他自然做不了官,一輩子是個富家翁。
將軍夫人就算再怎么喜歡她,也不會給自己的兒子娶個白身的女兒做世子妃。
顧家二十七個月的大功已過,前月里除服儀式,夏初并未參加,但吳氏帶著夏挽秋去了。
顧騰已經十六歲了,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早就應該已經定親了。只是先頭一直懸而未決,后來又因為要給顧老爺子守孝而耽擱了。
顧將軍一出服,就被皇帝召回了朝堂,可見器重之意。
這樣圣眷隆恩的重臣,他們家的世子妃,怎可輕易定下?顧夫人總不會是突如其來想要跟她開個玩笑……兒女親事的玩笑鬧大了,就結仇了。
可話又說回來,洛子謙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既然她是一定要嫁人的,嫁誰不是嫁呢?
嫁給定國將軍的世子,只要他們家愿意,又有什么不可以?
“那又如何?人家既然看中了你,自然有他們的原因,想來也不會因此而苛待你的。”當年是當年,如今是如今,如何能夠相提并論呢?洛子謙當年避著將軍府,是因為夏彥新入京兆府,就同無關扯上關系對仕途不利,但現在,兩家卻是被無形中綁在一條繩子上了。
當今身子越發的差了,雖拖過了顧老爺子的喪期,可朝中屢次罷朝,宮里頭傳出來的消息也總讓人十分的不安……這一次選妃的旨意下的這樣快,婚期也定的十分緊湊,就透露出一種不安的訊號來。
前兩年因為皇帝的身子一直不見好,皇子們一時急躁,被當今抓了許多小辮子,清理了不少‘異心’的臣子,可空出的缺也很快被填滿,難說那些人,又到底是誰的人。
就連夏慶的這個知縣,其實都可以算是撿漏來的。天下的官,誰不收些孝敬呢?只靠著俸祿合冰、炭敬,如何能養活一大家子人?
怎么偏偏就是原江陰縣令倒了霉,被抓了典型?不過是當今再立威罷了。
人心越是浮躁,原先有些重文輕武的皇帝,這時候就漸漸看重起兵權來。
顧家可是三朝重臣,不說掌管天下兵馬,但其中至少有一半,是顧家的嫡系,又或者,曾經是顧家的嫡系,這個數字,是十分恐怖的。顧夫人又是世家出身,顧家背后越發的硬了。
守孝避事,原就是一招限棋,出了孝,皇帝宣召,顧將軍不敢不應。
而夏彥這個京兆尹,管著京中瑣事,雖有刑部理事,他平日不過負責查案抓人,可刑部卻沒有直接權利調用五城兵馬司。
五城兵馬司的半塊兵符,在京兆府京兆尹,也就是夏彥的手中。
他也是當今要緊緊抓在手中的棋子。
兩家人可以說是同病相憐,如今是站那邊都不對,做什么都是錯,只能按兵不動,對周圍皇子們的招攬聽而不聞——敢動心試試?別看當今身子不好,處理幾個人還是沒問題的。
多做多錯,顧將軍領回了帶兵的差事也不敢有任何動作,夏彥亦是如此。
然而危機的同時,也代表著機遇。
“什么時候的事?”別人打她的主意,她竟是半點消息都不知!夏初有些懊惱,她舒坦日子過得太順暢了,竟是失了警覺。
定國將軍府一年前給她送賀禮的時候,她就應該察覺到的。
顧家人的心思,洛子謙如何能夠得知?她搖了搖頭:“約莫也就是這一兩年……你大約不知道,顧夫人同柳夫人,關系十分的好。”
這也就是說,兩人時常互通有無,一方有意打探,一方又愿意賣好,夏初的表現瞞不住顧家。
“是我疏忽了。”夏初承認自己的確是無意中表露了不少,柳夫人那樣的仔細人,只怕早就發現了。京城說大也不大,同為京中長大的閨秀,柳夫人與顧夫人有交情也很正常,是她忽略了這些。
“且推一推吧,二姐姐的親事不是還沒有定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