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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初留在老太太房里的事情就暫時定了下來。
至于呆到什么時候為止,且還要再說,多半就要看她自個的意思。她要想拖著,也有的是借口,鄭氏的孕期還有幾個月,而后生產,坐月子等等……都可以是借口。
而她不論怎么做都能落個好名聲,不回去,是孝順祖母,體貼母親養育子女辛苦;回去,則是想替母親分擔一二,照顧剛出生的年幼弟妹。
誰也挑不出半個理字來。
這要換個十二三歲的少女來說,人家多半也能猜到她這樣做的結果,說不得還得落個有心計的評價。但偏偏,小夏初今年才八歲,還是虛的,她圓胖可愛,個頭隨了鄭氏不大高,看著像個五六歲的孩童。
誰會覺得這么小的孩子能想得這么透徹?
正因如此這,家里等閑不怎么露面的老爺子還賞了她一回,給了一塊上好白玉邊角料子雕成的龍魚小掛件,精致漂亮的緊,正經給小孩子帶著玩的那種。
不要以為夏老爺子小氣。
夏家雖是累世書香,但家世不豐,也就是這些年大伯夏彥出息,才漸漸寬裕了些。
她們這樣的小輩手上,能有幾件拿得出手的好東西的,難能少有——母親和妻子的嫁妝不算。
哪怕是邊角料的玉件,三個姑娘中,只怕她也是頭一份。
只為這一個小小的,二堂姐夏挽秋還眼紅了好一陣,整日的討老爺子的好,卻是白費心機。
老爺子最不喜鉆營,從前也不見夏挽秋對他多孝順,突然殷勤起來,人老成精,不用細想,便能不知道她想什么。
到頭來,別說玉件,連顆銀裸子她都沒得,反惹了老爺子的厭。
討人喜歡,其實是要講究時機的。
夏初是無意之中得來的驚喜,自然真實質樸。而夏挽秋太刻意,就落了下乘。
雖然心里明白,但夏初不會傻到說出來。她大大方方的收了,開開心心的戴著。仿佛單純只是極喜歡那小小的掛件,還特意央劉氏扯了紅繩系在了脖間,整日的把玩。
說她喜歡玉,倒也不是虛話。
她上輩子就愛玉之清美,如溫潤君子,樸實無華,又安之若素。
其實上輩子看慣了稀世美玉,羊脂白玉之流她也沒少拿來壓裙,這點子碎玉,質地也不過“尋常”,她還真不怎么放在眼里。
只是這輩子家里環境是這樣,她第二個爹又是個庶出子,還沒出息,好東西也輪不到她。
小掛件的原料雖然只是塊邊角料,可好歹也是玉質。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萬事不可喜形于色。”
夏初早起陪老太太吃過朝食,回二房給鄭氏請安時,聽到鄭氏淳淳教導。
這是教她收斂容色,莫要眼皮子淺。
這么一個不值錢的玩意兒,就當寶貝似的歡喜,她鄭玉娟的女兒豈能這么沒出息?
鄭氏出身耕讀世家的滎陽鄭家。
鄭家世代都沒靠近過京城,大晉朝之后更無人出仕,也就算個土財主。不過鄭家在前朝很有幾分名氣,又經營的好,至今也沒有敗落。
家里雖沒有權勢,卻有的是銀子,鄭氏的嫁妝比幾個妯娌都要豐厚的多……哪怕怕壓著長嫂二嫂的風頭,刻意減少了箱數,但光論嫁妝的質量上乘,甩她們幾條街也是綽綽有余。
按理說,鄭氏原本還真不至于嫁給夏慶這樣百無一用的書生。
世家大戶,素來都是相互聯姻的。她家雖是老財,但也有書香門第的名望,靠著那些嫁妝,她想嫁個官宦人家絕非難事,何必非要將就這么一個庶子?
事情真要說起來也極為復雜,那就簡單點。
夏慶是庶出,卻掛著嫡子的名頭。雖然沒什么出息,不過鄭家獨獨看重他一點,那便是劉氏代子承諾,絕不納妾。
子嗣方面,有他大哥在,劉氏并不在意。
倒是夏老爺子一開始有些不情愿。
但夏慶在劉氏的安排下偷偷看過鄭氏一眼,當真是一見傾心。
夏老爺子見妻子堅持,兒子又喜歡,便也沒有了阻撓的理由。
鄭氏便不算高攀也不算低嫁的嫁給了夏慶。
她在娘家是獨女,金樽玉貴的長大,否則也不會單為了一條不納妾就嫁給夏慶。
雖是庶子媳婦,卻架不住劉氏一碗水端得平,沒有叫她在大房嫂子們跟前落過面子。
這一點,鄭氏也是感激的。
夏家什么都好,唯獨門第不豐,家里頭沒什么好物件,養的姑娘們眼界差了些。
鄭氏心里琢磨著:她的女兒可不能這樣眼皮子淺。
“這個小些,也就這會兒還能帶帶,等你大了,娘這里還有幾個好的,都給你留著。”畢竟是長輩所賜,鄭氏并沒有說什么不好聽的話,只是讓丫鬟取出了一個紅桐木匣,指著里面用綢布裹著的幾塊玉佩給夏初看。
她并不說大房的女兒如何如何,何況鬧騰的那個只是個庶女,照目前看來,沒有成天的同姐妹們針尖對麥芒似的掐架,已經比往日好了許多。
她想教女兒的,是要她放寬眼界,決不能窄了。
夏初心里頭不以為意,她哪里是真的喜歡?不過是無心插柳得了老爺子的賞,順便討討老人家的歡心,否則一小塊玉佩如何能打動她?
上輩子能從家里眾多的姐姐妹妹中脫穎而出,嫁了皇子當了皇后的人,她的眼皮子能淺?
不過這些話,她是不會同鄭氏說的。
“謝謝娘。”夏初甜甜的道謝,卻并沒有真的多看那幾塊玉佩兩眼,這些說到底不過是玩物,當不得什么真兒,她從未放在心上過。
不過,老爺子那邊,她也不會隨意的就丟開手。
家里數老爺子地位最高,她又是恰逢其會討了巧宗,這樣棄了豈不可惜?
她還想試試宅斗水平有沒有下降呢!
說到底,老爺子不過是她臨時起意拿來練手的對象。
對一個半年間都沒說過幾回話見過幾回面行將就木的老頭兒,她能有幾分真心?
她的心,其實挺硬的。
便是這一世的爹娘,對她這般好,她也從來沒有徹底敞開過心扉。
她不是沒良心的人,只是到底和旁人不一樣,她看得太多了。那些表面上疼孩子的爹娘,等兒女長大了,用他們來博富貴、攀門第的例子,還少嗎?
經過一次,人就謹慎了,再不肯輕易付出。
她感念鄭氏的心意,但也有自己的堅持。
若鄭氏一直對她這么好,處處為兒女打算,日后不用旁人說,她自也會對她百般孝順。
若是不然……大抵也只能落個面子情。
到底不是生來懵懂。
有時候,夏初也會怨恨這老天。還不若當初投胎的時候賜她一碗孟婆湯喝,也好叫她忘了前塵舊事,能開開心心消受爹娘的恩寵,做個天真無邪的小棉襖。
鄭氏哭笑不得。
哪有閨女這樣鄭重的像自家娘親道謝的?
不是該撲上來,抱著她的脖子親一口,撒嬌說點“娘親最好了”之類的話才對嘛?
想當年,她從爹娘那兒得了好物件,可都是這么干的。
眼中又隱隱有些憂慮。
親閨女同自己客套,這叫她立刻警醒了。
這段日子,夏初是養在劉氏跟前的。
老夫人當了一輩子書香門第的當家主母,把規矩二字都刻在了骨子里。
萬不能讓女兒學了那一套去。
但她不曉得,她女兒骨子里是正經的豪門世家出身,甚至比老夫人娘家更有規范、體統。
該學的不該學的,早就融進了靈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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