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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鐵蒼穹


更新時間:2016年08月23日  作者:諸葛步天  分類: 科幻 | 末世危機 | 諸葛步天 | 圣骸 
正文

小竅門:按左右鍵快速翻到上下章節

正文

與正文無關,多年前寫的一個短篇科幻,有興趣可以看一看


天空在燃燒,大地之上滿是黑壓壓涌動的人頭,燃燒的天空將每一張惶恐而驚慌的面容都映照出幾份猙獰與瘋狂。

她被夾雜在一片狂涌好似浪潮般的人群中向前,她能感受到有溫暖的手死死擁著自己的身軀——那是她高大的父親緊緊抱著她,而母親就在一側用紅彤彤的眼睛看著這慘淡的一切。

世界仿佛都要在這一日毀滅了,鋼鐵鑄就的天空被火焰吞沒,那像是地獄里涌出的業火,要將一切罪惡與可怖吞噬的干干凈凈,千萬個聲音便在這一日匯聚一處,呼號著漸漸失真,最后變成恐怖的宛如野獸般的嘶嚎。

傳說中的、她前所未見的飛行器搖搖晃晃的從地平線上飛起,好似撲火的飛蛾一樣拔升天際向那片可怖的燃燒天空,旋即被飛落下的、同樣燃燒著的金屬架構擊中,在半空炸成絢爛而盛大的煙火。

她躲在父親的懷抱里,一只手被母親死死攥著,遠遠近近人類的瘋狂呼號好似根本傳不進她的耳中,唯有這好似煙花絢爛般的景象倒影在她的眼底,讓她為之目眩神迷。

然而很快,她聽見緊緊擁抱著她、向來沉穩的父親發出一聲變了調的聲音。

她于是低下頭來,借著父親的懷抱,看見層層涌動的人潮前方,一個龐大的涂滿黃色涂裝的飛船正發出轟鳴。

無數人像是沸騰的開水一樣向前涌動起來,每張蠟黃的面容上都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

她能感受到父親在洶涌人潮中堅定而穩步的前行,像是巍峨如山的守護者,那土黃色涂裝的飛船在她眼前漸漸放大,輪廓也漸漸清晰起來。

她忍不住瞪大眼睛。

然而便在這一刻,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恍若驚雷一般乍起,頃刻之間,橫掃過鋪天蓋地的人類嘶嚎,遠遠近近的、翻涌著的人群都仿佛有那么一刻的靜止。

然后前所未有的、更大更混亂的人類嚎叫鋪天蓋地的響起來,除此之外,一聲聲金屬摩擦的恐怖銳嘯卻勢不可擋的刺穿層層嚎叫響徹于天地之間,撕裂著每個人的耳膜,也讓每個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的人更為的……瘋狂。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不知道為什么昨天都在工作與沉默的人們為何突然如此歇斯底里,不知道這些哀嚎與瘋狂里究竟夾雜著什么樣的感情。

她努力的回過頭,想要看看身后的世界究竟發生了什么,然而她此刻感受到的只有一股巨大的力量——那力量來自她的父親——男人將她推進了飛船里。

離開溫暖的懷抱讓她有片刻的愣怔,旋即她感受到搖晃——那是土黃色的飛船在搖搖晃晃的拔升高度,飛船并不穩定,它就像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人,搖搖晃晃的同時還在發出吱吱呀呀的異響,或許還有零件不間斷的迸飛出去。

她很顯然還沒意識到這一點,事實上,她感受到搖晃的第一個瞬間就是回頭去看自己的爸爸,然而看見的是母親跌跌撞撞的跑進來,一把抱起她。

不安與飛船的搖晃一起涌上她的心頭,她能感受到自己在升高,但她伸出手來,伸出手向自己的父親。

男人搖著頭仰望自己的女兒,微笑,無聲地說:我在上一層等你。

她于是安心的笑起來,沉重的金屬門在她眼前緩緩閉合,土黃色涂裝的飛船冉冉升空,在一片業火地獄之中高飛天穹。

她透過灰蒙蒙的舷窗看向腳下的世界。

遠方,通天的鋼鐵巨塔燃燒著轟然砸落地面;熊熊的火光燃盡天穹,地面之上一片的猩紅。

而在下一刻,她看見更遠處的天幕盡頭閃起一片耀眼的光。

那光刺穿天際,將燃燒的世界映照的亮白一片,將無數聲

哀嚎怒吼映照得寂靜無聲。

下一刻,崇光墜地。

世界一片耀白。

這是一個金屬的世界,嚴絲合縫的合金鋼板在頭頂上鋪展成人工的蒼穹,內嵌其上的白熾燈一刻不停的為這個世界提供光亮。

早在很多年以前,地球枯竭、人口超過百億的時候一位偉大科學家的狂想成為此時地球的真實寫照——人類向天空索取空間,以接天的巨柱承重,建造籠罩全球的兩層鋼鐵天穹,人類在此之上得以棲息,由此將人類的居住面積擴大整整三倍。

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王杰下意識的將手伸進腰間,然而這個動作很快就因為身后傳來的輕細發動機引擎聲而停止——在他身后正靜靜懸浮著一架不過巴掌大小的金屬飛行器,飛行器的前置攝像頭擁有這個時代最頂級的超高像素,那意味著它可以清晰無比的記錄下他抽煙的全過程并給他定個亂七八糟的罪名并扣除原本屬于他的微薄工資中的絕大部分。

身著別扭監察官制服的中年男人于是悻悻的把手從口袋里抽出來,故作輕松的吸口氣,抬眼看了眼眼前這恢宏連接金屬穹頂的龐大建筑——這正是支撐天穹的巨柱之一——緩緩走了進去。

王杰輕車熟路的完成身份識別,和前臺的木訥女孩開了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然后從密集的人群里抽身出來,站進通往地下的電梯。

當沉重的金屬再一次在王杰眼前打開的時候,中年男人看見一張熟悉的男人面孔。

那是他的一位同事,位列監察官之一,皮膚略顯黝黑,此人一向圓滑而事故,卻倒也與王杰合得來,屬于老相識。

王杰因此便只點下頭,邁步走出電梯就問:“這次幾個人?”

男人一邊翻開手里的文件,一邊回應道:“前一批剛剛被處理完,這個是剛抓回來的漏網之魚——是個女人。”

兩個人的腳步在鋼鐵鑄就的白色廊道里回響,有些異常的詭異感,然而這條路王杰早已走過多遍,倒也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覺,只乜斜了身邊的男人一眼,似笑非笑道:“你們……”

黝黑的中年男人笑著搖頭,旋即感嘆道:“怎么敢……這次下層大暴動的規模幾乎要趕上三年前那次,據說承接塔都倒了幾座,戍衛機群更是全軍出動……坐著劣質飛船跑上來的人成百上千,上面一個個的都怕出事兒,誰敢在這時候出一丁點紕漏,只怕都等不到被當作器官用掉就要被處死。”他微頓了下,續道,“抓這個女人的時候而且據說當時有兩個下層人——是女人帶著孩子……孩子跑了——沒抓回那孩子,誰敢在女人身上亂動心思?但那孩子也快了——無死角的監控下誰真正跑得了?”

王杰點下頭,沒再接著說下去,因為兩人已經來到這鋼鐵廊道的盡頭。

在又一次輸入指紋之后,沉重的白色金屬門在兩人面前緩緩打開,兩個人緩步走了進去。

里面同樣是全鋼鐵的建筑,卻空曠許多,而且早已有了兩個人。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女人,她跪在地上,身子像是蝦米一樣佝僂著,身上是下層人穿的那種粗制濫造的破爛衣服,只是她的身材是較好的,栗色的頭發束成馬尾垂下來,或許曾經它是極漂亮的,然而此刻這馬尾只顯得亂蓬蓬,她的臉色蒼白的像是紙,眼神里寫滿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少見的擔憂,她聽見開門聲便抬起頭來,目光從皮膚黝黑的男人身上只一掃而過,卻在王杰的身上死死的定格住了,像是看見了希望般短暫的亮起光來,旋即又不知為何的黯淡下去,最后那份注視化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希冀。

王杰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他忽然間生出種奇異的錯覺——她好像認識他一樣——然而這必然就是錯覺,一個下層人,怎么可能認識一個中層人?

人類建造的兩層不僅僅在空間上將人類分成三個部分,也將人分成了三等,下層人等同于封建時期的奴隸,中層人則是士兵與執行者,上層是這整個結構的享受者。

但這種不自在還是讓中年男人緩緩移開目光,去看跪地女人身旁站著的行刑人。

那是個穿著身黃色衣服、蒙著面的壯碩男人——據說在曾經,這樣一身衣服是囚徒的打扮。

然而無論曾經如何,穿著這身衣服的家伙現在的身份卻是行刑人——殺死從下層偷渡而來的人類的儈子手。

而對于偷渡者的行刑方式也很簡單與古老——即斬頭。

據說這是為了震懾這些敢于跑上來的,可斬首執行了這么多年,暴動從未停歇過。

監察官的任務就是監督行刑,而跟隨著監察官的無人機則監督著監察官。

兩位監察官已然到場,蒙面的行刑人沉默抬起手里的合金刀。

跪地的女人甚至沒回頭看一眼,只是定定的看著隔著七八米之外的王杰。

當了十幾年監察官,看了幾百次行刑,王杰第一次轉過頭去,沒看見快刀斬落頭顱就邁步往回走。

然而在他身后,身軀沉重倒地與血噴泉一樣射出來的聲音不分先后的傳進他的耳中。

走出連接高高金屬穹頂的承接塔,皮鞋踏上質地相同的潔凈金屬地面,王杰深吸口氣,伸手又一次想要掏出煙來,然而猶豫了片刻,終究沒敢將這個念頭踐行下去。

王杰于是收回手,沿著冷清的街道向前走。

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很多年前,在行星地表極端化、海洋干涸之后,人們在大地之上建筑塔基,以塔基為基礎建造了籠罩整顆星球的兩層金屬甲板層,世界從空間上被鋼鐵分層三個部分。

最早的人類來到最上層,那里沒有詭變而惡劣的天氣,反而有溫暖的陽光,但即使人類的科技已經發達到一定的程度,卻仍然離不開對各種資源的需求,當時的政府為了保障人類由此推出了三層克隆世界計劃。

即以上層原生人類為摹本,以已經極端發達的克隆技術克隆最多兩個同樣的人類,讓這些克隆人在空出來的中層和下層生活,下層的克隆人為上層采集與提供資源并盡可能的改造這顆已經不怎么適合人類生存的行星現狀,而生活在中層的克隆人存在的目的則是為了保障上層原生人類的身體健全健康的器官存儲庫。

這個計劃被貫徹下來了,克隆人第一次被大規模投入“生產”,這顆行星上的居民也由此分為三等,最上層是烏托邦的世界,據說那里應有僅有,人們可以沐浴陽光享受生命的一切美好;而中層世界則生活著頭頂鋼鐵之墻、腳踩鋼鐵之土的人,這里的建筑是全鋼鐵打造的鐵之世界,每個生命只居住在集裝箱大小的房間里蝸居著生活,而這里的居民則全是上層烏托邦人類的克隆人,這里禁止通婚、禁止生育,每個人從培養液中發育成功之后的生命軌跡除了工作便只是上層世界人類的器官**儲備倉庫;而下層則更為悲慘,他們雖頭頂鋼鐵腳踩大地,然而這顆行星的表層已然是極端環境的聚集地,而其上生存的人類既有上層人的克隆體,亦有誕生在下層世界的新生兒,這里的人只在最極端的情況下會被選擇為上層者提供器官,更多的情況里,他們都是以金字塔最底層的奴隸般的身份生存著,為中層、為上層提供他們所需的一切,在這個世界里,人類生命本身不再只是消耗資源的存在,他們也是一種資源。

由此,下層人類成為這個畸形烏托邦金字塔之中最為躁動的一群人,他們雖被高科技打造的無人機軍團死死鎮壓著,卻也無時無刻不在希望偷渡到高層次的世界里去爭取一條活路,然而這根本不現實,無論他們暴動多少次都只會被殘酷的鎮壓,他們的武裝力量可笑甚至于可悲,即使是飛行器也極端的落伍,即使某次暴動里能送上那么一兩個人,到了監控幾乎無孔不入的中層更是沒有容身之地,而監察官與行刑者就是為此而存在的,也正是因為這樣一份工作,王杰才能對下層、上層的情況有比尋常人多一點點的了解——而事實上,中層里絕大多數人的自由都是被限制的,出行要報備,即使離開自己不過集裝箱大小的房間半米的距離都要報告給智能電腦終端,否則就有被巡查飛行器判定為極端情況“處理”掉的風險。

上層就好比是天堂,據說只要踏上上層的土地,無論你來自那一層都將脫離原來的身份過上無憂無慮的生活。

但這僅僅是傳說而已。

而克隆人們,他們被禁絕知識,事實上,當來自下層的第一次暴動被無人機群一次轟炸就徹底鎮壓之后,上層人已經徹底對這群人失去了警惕之心。

暴動毫無意義,憤怒亦毫無意義。

這就是這個世界,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命運,但每個人都必須選擇承受。

可笑的是,同樣的一個人活在同樣的一顆星球上,竟然擁有三種截然不同的社會定位。

而王杰就是個克隆人,也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兩個和他長的一模一樣的人、甚至有可能某一天他就要被拉走去無償捐獻身體里的某個重要器官,可他從來不想那么多,想多了,怕瘋了,最后不過是被處理的更快而已,不出幾年,又能蹦出個一模一樣的克隆人來。

或許也正是這樣一份順從,讓他成功當上了監察官,算是中層里還算不錯的活計。

街道四周全是鋼鐵的建筑,密集的集裝箱式房屋一直堆搭到幾百米的高度,天空中內嵌在金屬穹頂的白熾燈灑落的光芒與地面上的路燈的昏黃光芒遙相呼應,層層的金屬建筑之林在白與金的光芒里泛出層層閃光。

街道上冷冷清清,這座以承接塔(連接上下層的極高建筑,同時,也作為運送克隆人器官、物資的運輸站)為中心建造的城市冰冷的仿若墳墓,只有偶爾的時候,才有急匆匆的人快步從冷冷反光的金屬巷道里走出來,身后還緊緊跟著一架飛旋著的、充滿科技感的的無人機作為監視者。

監察官的比他們唯一的好處或許便是在行動方面還有一定的自由。

便在一個轉角之后,王杰來到了自己的集裝箱房間門前。

然而他一直穩健的腳步便在這一刻頓住了——因為他那扇銀灰色的金屬門前正蜷縮著一個瑟瑟發抖的小女孩。

女孩穿著做工粗糙的、不知道洗了多少遍而微微發白的衣服,原本是將面孔埋在用雙臂攏著的腿間的,然而此刻像是聽見了腳步聲,她便小心翼翼的抬起頭來。

女孩的臉上尚帶淚痕,看見裹著制服的中年男人竟然破涕為笑,低低的喊了聲絕對出乎王杰意料之外的名詞:“爸爸。”

王杰覺得這個世界都要顛倒了,他平靜了四十三年的人生軌跡仿佛就要被打破。

今天有個明顯是下層人的女孩喊他叫爹。

這說明了三件事——第一,下層那個叫王杰的克隆人活的不錯;第二,這個活得不錯的王杰還生了個女孩兒;第三,這女孩兒現在成為了偷渡者來到了他的面前。

身為一個監察官,他應該做的事情就是把這個偷渡者送去行刑,王杰相當清楚,在中層,監控幾乎是無孔不入的,沒有什么能瞞得住調控中層世界的中央智腦系統的監控。

而身為一個莫名其妙成為爹的家伙,此刻更應該哭笑不得,起碼要把這小姑娘甩出去——而且窩藏一個偷渡者可是大罪。

但不知道出于怎么樣的想法,他不但沒把這小姑娘送到承接塔,甚至沒有憤怒與苦笑,而是將她領回了自己那不過十幾平方米的小房子,而他更清楚的是——他身后那架小型無人機正盡職盡責的將他現在做的一切反饋回中央電腦,而那臺智能程度極高的電腦很快就能意識到發生了什么。

理智告訴中年男人,他在做一件毫無意義的錯事。

房間內部亦全是金屬的架構,王杰將低功率的射能配槍按在桌面上,想了想,將另一個口袋里的一盒煙拿出來也放在冰冷的金屬桌面上,然后坐下來,看向眼前這個小姑娘。

女孩可能只有五六歲,頭發是栗色的,松松軟軟的披灑下來,白凈的小臉兒臟兮兮的,剛剛哭過的眼睛微微發紅,自喊了聲爸爸之后她便再沒說過話,或許是中年男人的沉默讓她有些莫名的恐懼。

王杰看著她嘆了口氣,問:“你怎么找到我的?”

女孩沉默了小一會兒,她感覺眼前這個人和她熟悉的爸爸似乎并不一樣,然而良久,她還是回應道:“媽媽……”

王杰心里微微一顫,沒敢讓女孩兒說下去,而是沉沉打斷她道:“我知道了。”他想起那女人的眼神了,那好像熟識一樣的目光。

還有他那位同僚的那句話——據說當時有兩個下層人——是女人帶著孩子……孩子跑了。

女孩像是被他生硬的口吻嚇到了,沉默下來,眼睛又一圈圈的泛紅,然而終沒落下淚來。

王杰轉頭去撥通一個電話,聽著電話接通便說:“我這兒有個下層人……”他停頓了片刻,看了眼怯生生站在眼前這小女孩一眼,然后說,“你來一趟。”

中年男人說完就一聲不響的掛斷電話,整個身子向后靠上冰冷而堅硬的金屬椅背背面,沉默了片刻,想要問女孩名字,然而或許是終究張不開口,只是道:“你坐。”

女孩一聲不響在他對面的鋼鐵座椅上坐上來,用和幾小時之前她母親幾乎一模一樣的眼睛看著他,然而此刻那雙瞳孔里蘊含的只有夾雜著絲絲畏懼的……親切。

良久的沉默之后,王杰便忍不住問:“你萬一找不到我怎么辦。”

女孩低低說:“你說你在上一層等我。”

王杰愣住了。

門被推開了,走進來的是罵罵咧咧的那位皮膚黝黑的中男監察官,然而他看見屋里的情景便住了嘴——明顯是下層人的女孩兒正和他的監察官老友王杰相對沉默而坐。

他于是也沉默下來,走進屋里,用手合上沉重而冰冷的金屬門。

皮膚黝黑的男人環視一圈,然而率先開口的是王杰,中年的老男人沉沉的說:“她是我女兒。”

“你開什么……”這句話剛說道一般,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便想明白了這句話里的意思,他看了眼自己身后和懸飛在房間中央的飛行器,低聲說,“下面那個他只是你的克隆人……你知道怎么做是對的……”

王杰沒看他,說:“我知道的。”

“那……”

王杰沒等對方說完就道:“帶她走吧。”

皮膚黝黑的男人深深看了他一眼,沒再廢話,走上去扯著女孩的手臂將她從冰冷的座椅上拉起來,女孩出奇的沒反抗也沒掙扎。

王杰垂下頭,一言不發從煙盒里抽出根煙點上,深深吸了口氣,房間里面兩個無人飛行器便同時警告起來,警告的內容竟然是他在損害原生人類的備用器官,房間里一時間竟顯得有點兒嘈雜起來。

但中年男人置若罔聞,他吸了口煙,用兩根手指夾著煙,抬眼去看那兩個人。

監察官正拉著女孩頭也不回的向外走,只不過一口煙兒的功夫已經走到了那銀灰色的金屬門前,而女孩……女孩正用那一圈圈泛紅的眼睛看著他。

他忽然就想起那馬尾女人的眼神來。

他殺了她媽!

這時候他感覺指尖一松,于是男人便低下頭去——他夾著煙的那只手正在微微的發著抖。

王杰沉沉吸了口氣,試了兩次,拿手仍然像是不聽使喚了一樣的抖的越來越厲害,于是他便將那只抖的手死死壓在大腿下面,然后又吸了口氣。

他感覺就像是有塊石頭死死堵在胸口里,壓得他慌的發抖。

還是那句話死死的沖撞在他的腦海里。

他殺了那孩子的媽媽。

于是他將另一只穩穩的手伸向那桌子上的配槍。

這時候他吸了第三口氣。

下一刻,兩道響徹在小小房間之內的警報驟盛驟止。

王杰幾乎用砸的將那把槍死死按回桌子上,而那兩臺飛旋著的飛行器已經化成一地的廢墟與迸射的金屬殘骸。

站著門口的黝黑中年人霍然回首,王杰看見女孩的整個身子都在微微的發抖。

中年男人于是說:“我不能讓她這么走了。”

皮膚黝黑的男人看著兩團在金屬地面之上燃燒的火焰,壓低了聲音怒吼:“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嗎?!”

王杰忽然發現自己的那只手不抖了,但他壓在胸口的那塊石頭還在,那句在腦海里來回亂撞讓他不安的話仍在,甚至多了一句,有個莫名的聲音在告訴他,他答應過那個女孩兒一個承諾,但此時此刻他只能說出一句話來:“我不能讓她就這么走了。”

皮膚黝黑的男人吸了口氣,胸膛高高鼓起,然后說:“他只是你的克隆人……”

王杰打斷他:“他告訴她我在上面等她。”

站著王杰對面的男人冷冷的看著他:“那不是你的義務。”

王杰吸了口氣,按著槍的手越來越用力,特種材質的射能槍發出輕微的吱呀聲,但他能做的仿佛仍然只是重復那句話:“我不能讓她就這么走了。”

是的,那不是義務,那是責任。

站在門口的監察官吸了口氣:“這世界的規則像鐵一樣冰冷,我們都不過是上層人儲備的器官……我們憑什么能幫得了更下面的克隆人生出來的孩子?”

王杰壓著聲音說:“那是她媽。”

皮膚黝黑的男人聽懂了這句話,語氣像是嘆息一樣說:“就算我們想,也沒有那樣的能力。”他悲哀道,“我們是生命資源,只能呆在倉庫里——我們沒能力拯救任何人。”

王杰看著這個男人低聲說:“今晚718號運送一只大腿上去……沒有人能查到‘烏托邦’去。”

他對面的男人搖起頭來:“你根本辦不到。”

這時候兩人之間,一直沉默著、恐懼著的女孩忽然就抬起頭來,抬起紅彤彤的眼睛,說:“爸爸……你不要我了嗎?”

一時之間,滿場具寂。

金屬鑄就的世界里沒有風。

王杰拉著女孩兒的手走在依舊空冷的街道上,冰冷的空氣吸進肺里,呼出的氣體卻同樣一片的冰冷。

皮鞋踩在特種合金鋪就的地面上發出的輕響和遠處遠遠近近的小型飛行器的引擎音匯聚一處,在空冷的鋼鐵世界里來回飄蕩。

男人微微抬起頭來,看見略顯黑暗的天穹之上盤旋著幾個看來渺小的黑點——那是一架架飛旋而來的無人機,加載的火力足以在頃刻之間將分解成粒子態。

但此刻他所做是將下層偷渡者帶往承接塔,這是每個區域偷渡者的最終歸宿,因此,這些科技的造物暫時還不會成為他的敵人。

父親拉著女兒穿過長長的街道,仿佛要去踏青,可;兩人沒有說一句話,在來到那堪稱雄偉的建筑前時,他忽然就生出一股子沖動來——他想問問自己的這個“孩子”到底叫什么。

然而靜寂片刻,他終沒敢問出來。

王杰就站在這宏偉連接天穹的金屬高塔之下舉頭仰望,玄黑色的鋼鐵造物在白熾的光芒下冷冷反光,像是雄偉的巨人在俯瞰大地,目光冰冷又戲謔。

這會是一個多么浩大的工程啊,鋼鐵之穹覆蓋天空,將世界一分為三,這三個世界里生存著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卻擁有截然不同的人生。

據說在最下層,荒涼的世界里每日都有成千上萬的人死去,他們生時為上層者創造一切,死去成為改造星球的完美肥料,有時他們甚至會被擺上餐桌——上層者吃掉的有時候甚至就是自己的克隆人;而在這鋼鐵鑄就的中層,人們的命運由上層者的身體狀況決定,今天屬于你的某個器官可能明天就會移植到另一個你的身軀之上。

這是一個可悲的世界,腳踩大地者不是行星的孩子,背依鋼鐵者每日在恐懼中渡日,沐浴陽光者成為有資格享有一切活著的人……可這是為什么呢?

王杰第一次認真去想這個問題。

或者說,這是他第一次生出勇氣去質疑這個世界。

或許……因為下層與中層的生命只起源于克隆。

克隆人是沒有人權的。

一個美麗的世界背后,怎能沒有一個哀鴻遍野的世界來作為支撐。

這或許就是時代的進步吧,人與人的距離成為真正難以逾越的天塹的時候,就用鋼鐵作為鴻溝來劃分金字塔的邊界,真實的人走上頂層,被克隆出來的復制者承擔全部的重量。

王杰忍不住攥緊了女孩兒的手。

她在大地出生。

她是唯一的。

她就是答案。

沉重的金屬門在身后閉合,鑲嵌在金屬穹頂的白熾燈一一亮起,整個房間里一片的靜寂。

緊隨人類而來的那架小型無人機的微弱引擎轟鳴聲便在此刻顯得異常清晰起來。

它只不過巴掌大小,通體銀白色,做工精致到完美,沒有旋翼沒有噴氣裝置,王杰甚至不知道它飛行在半空中的原理,克隆人無權獲得除必須生活常識之外的任何知識,監察官或許能懂得多一些,也不過爾爾罷了。

這個型號比之前跟著男人的那個高級得多,絕不是靠他腰間那把低功率射能槍能打下來的,而且它是加裝了武器系統的,王杰曾在三年前親眼看過這東西伸出比針眼大不了多少的槍口瘋狂屠殺下層來的偷渡者,那次下層暴動的規模甚至比這一次還大。

但多少次暴動都沒有用,技術層面的鴻溝就是一道下層人永世無法跨越的天塹。

王杰很快從繁雜的思緒里拔出來,他仍然一手拉著女孩兒向前走。

這是間不大的空曠小房間,建材仍然是鋼鐵,給人以沉重冷酷的金屬感。

房間里空無一物,唯有正對入口金屬門的方向有一個操作平臺。

王杰當然知道這是什么地方——上層人需要的克隆人的器官就在這里被運上去,而這里也是唯一能與上層連通的所在。

而在今天上午,一條大腿被安置進來,將于此夜凌晨升上上層。

王杰來到操作平臺前,進行指紋瞳膜識別認證。

嚴絲合縫般的金屬墻壁便在片刻后緩緩分開,顯露出一個其后一人高的封閉金屬艙。

男人身后的飛行器便在此刻發出冰冷的電子音:“769387號監察官,您正在打開待命發射中的運輸平臺,違反生命物資運輸條例,建議您立刻停止現在的全部行動。”

王杰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后頭也不回的回應道:“我要對今天的,嗯……生命物資……進行最后檢查。”

足足三秒之后那架精致的像是藝術品一樣的飛行器才給出回應,但這一次卻已不是剛剛冷冰冰的電子音了,而是一個富有磁性的男性生線:“王杰,你帶來了一個下層……次生人(即由克隆人生出的人類)。”

王杰一只手捂住女孩兒的眼睛,另一只手拉開那緊閉的金屬艙門——一條被多層保護與存儲的人類右腿完美的展現在他面前,切面上特意保留的血管與神經組織顯得異常可怖。

他知道此刻與他對話的已然是智腦——整個中層世界的冰冷守護者與維持者。

但男人沒說一句話。

而他身后的飛行器卻又一次發聲:“她的基因與你的基因吻合度高達百分之七十三。”

男人緩緩吸了口氣,然后下一刻,他一手捂著孩子的眼睛,另一只手閃電般拔出腰間的低功率射能槍。

頃刻之間,凌厲的光芒在鋼鐵打造的房間之內四處折光,而那被迎頭擊中的精致飛行器被打得打著旋兒飛出去,一頭撞上一側的合金金屬板,那塊金屬板應聲凹陷下去,而令人瞠目的是,那不過巴掌大的小巧飛行器依然完美精致的纖塵不染。

王杰開槍的一瞬間就已經不再去看,他隨手甩開同樣顯得精致的射能槍,反身從扯出那根大腿甩飛出去,將女孩兒抱進那相對過大的艙室。

又一次,中年的老男人和女孩兒面對了面。

世界仿佛有那么一瞬間的靜寂與靜止,女孩兒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似熟悉而陌生的老男人。

王杰張開嘴,想要說什么出來。

然而一聲凄厲的銳嘯在這一刻凌厲無匹的刺穿了整片寂靜。

他看見她瞪大的眼睛淌出淚來。

是錯覺嗎……那淚流成了血一樣的顏色。

有光從男人的胸膛里洞穿出來,同時帶出來還有大蓬大蓬的血,那就像是年久失修了的水壩終于坍塌了,水像是不要錢一樣瘋狂的涌出來,灑在她的面龐上,將她落下的淚染成和血一樣的顏色。

可男人的身軀沒有倒,他仿佛那座巍峨的山。

男人仍然在笑,那笑似曾相識,他說:爸爸在上一層等你。

兩個似是而非的人,兩個笑容,仿佛在這一刻重合了。

她忽然就呆住了。

當第二道光芒從男人胸膛里迸射出來,和流淌的血光匯成凄厲的顏色的時候,她嚎叫起來,那聲音同樣那樣似曾相似,好像昨日——那片燃燒的天空下千萬道匯成一處的嘶嚎般凄厲而絕望。

迎接她的是一道轟然閉合的艙門。

透過艙門小小的圓形舷窗,她看見山一樣的男人在一道道穿刺的光芒里坍塌下去。

有聲音在密閉的房間里響起來:十二點整,運輸開始,請無關人員撤離運輸間。

昏暗的艙室微微一震,開始緩緩的上升。

女孩兒蜷縮在一片的黑暗里,將頭埋進用雙臂攏著的腿間,抽泣著,像是喃喃般發音:“對不起……叔叔……對不起。”

遠處,皮膚黝黑的男人捂著還隱隱作痛的后腦走出狹小的標準人類居住間,抬頭,看見承接塔一層層亮起指示燈——那意味著運送已然開始,發出似是嘆息一樣的苦笑。

沒人……能抓人抓到上層嗎?

金屬的穹頂之上,密集鑲嵌的白熾燈陣列替代著恒星照耀著這片沉寂的鋼鐵之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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