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起來有點奇怪。
對剛得到的這份情報，同伴似乎并不特別驚訝。
要說這位能夠從“初覺會”的其他情報渠道獲得，也很正常。問題是，這種鼓勵的話說出口，相應地就有頗為篤定的意味兒在其中了。
“保持住”就有“好處”……為什么會有好處？好處從哪兒來？誰給我好處？
“半張臉”還在細品，卻見到對面同伴站起身來，他怔了一下，下意識也起身：“你這是……”
“我需要和上面匯報，并查實一些東西。”
“查實？”
這話結合前后語境，多多少少有些諷刺。同伴也能猜到他的想法，悶沉一笑：“你看，‘模糊’范圍可以縮小也可以放大，正如同虛實的‘邊界’永遠都在變動。重點是主動權要掌握在我們手中。”
說了這些符合他身份卻仍然玄虛的言語，同伴就徑直離開了。
“半張臉”看著同伴消失的背影，有些恍惚，一個人站在房間里，又有些迷茫：
接下來他該怎么做？
如果那兩個含光傭兵真的找上門來，他該如何應付？
又或者他現在想著快刀斬亂麻，直接利用“覺者”力量，將百蕉老頭還有泰玉的意識徹底虛化吞噬，哪怕是減少對應的收益也可以嗎？
同伴離開的時候，竟然沒有給他說明，這還是指導老師嗎？
“半張臉”重又回到座位上，有些煩躁：正因為這份“指導”，他沒法按照自家習慣的方式去做，“指導”反倒變成了束縛，弄不好還有暴露的風險……
等下，那家伙突然離開，重新隱入暗處，豈不是重新進入了“模糊”地帶？
倒是他自個兒，很可能就此從“模糊”里退出了，“虛實邊界”也繞過了他，讓他暴露在了實在的、清晰的這一側。
“半張臉”猛又站起，通體冰涼，在屋里繞了個圈，很快就找到了相反的理由：
不，不應該的！
那家伙真要將他推出去背鍋，直接滅口就好，一了百了，何必兜這么個圈子？真當他面臨絕境的時候，會向“初覺會”盡忠，死不吐口？
開什么玩笑！義鴉、屠前真上門來，他肯定是第一時間擺交情、求人情……半吐實情，先把自己摘出去再說啊！
這樣想著，“半張臉”好過了些。他覺得自己應該多考慮一些現實問題，比如怎樣處置泰玉那個“殼子人”，規避百蕉老頭的“反向威脅”……然而，再想到百蕉老頭，“半張臉”冷不丁又想到，“同伴”那家伙，曾“安排”給百蕉的“命運”。
怎么說的來著？
這一刻，“同伴”滾動于金屬面甲之后的嗓音似乎又在耳畔響起：“飛艦進入陌生的超空間通道……只能繼續向前，可疑慮、顧忌和搖擺，將如影隨形，而這正是‘覺者’力量滲透的通道。”
“半張臉”猛然間確定了：他現在不也在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中嗎？
所謂的“疑慮”“顧忌”和“搖擺”，完全可以用在他身上。那么，按照這套邏輯，“覺者”的力量也滲透了我嗎？
某種覺悟，以及更深一層的迷惘和不安，如同濃重的霧障，籠在他腦宮心頭。
“半張臉”踉蹌了一步，扶住桌案，又覺得頭腦發沉，本能想要睡一覺。可轉眼間，更深沉的恐懼涌上心頭：
他怎么敢睡！
“初覺會”所信奉的“夢神孽”，就是宇宙中一切生靈夢境的主宰。
哪怕現在，“夢神孽”本身也沉眠于冥河深處，但“初覺會”憑借一千多個標準年積累，已經借用“夢神孽”力量，造就了名之為“覺者”的次一級力量核心，同樣可以在夢境和現實之間，發揮不可思議的作用。
“覺者”有多么恐怖，像“半張臉”這樣的初級會員很難給一個定量評判。
但有一點：他自己絕對沒有抵抗的能力。
“半張臉”便是站也站不住了，他猛地給了自己一個耳光，金屬與血肉結構在面部跳蕩摩擦，借這一下，他大腦稍微清明了一點兒，當下也不收拾，踉踉蹌蹌出門，隨便在街頭找了輛車，前往他多年來準備的其他藏身地。
拓元城不能呆了，什么“初覺會”的會員升級，更特么滾一邊去……他只想著保命！
夜幕和星環一起，壓迫這座低矮的城市，可哪怕是“諸天標準時間”，也無法時刻扭曲生靈日夜作息。
晚上就是睡覺的時間。
“半張臉”伏桌而眠，微有鼾聲，門戶緊閉，仍然是“同伴”離開后的樣子。
便在他沉浸夢鄉時，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同樣安睡的泰玉胸口處，已成為“吊墜”的“笨蜘蛛”顯得格外興奮。“蛛網”節點上，那個不要臉的、拖長賭局的賭客，終于也是陷進來了。雖未最終結算，百蕉、泰玉和“半張臉”三人的氣血生機流轉，還是變得更順暢。
但笨蜘蛛的“興奮”，并非只是這個理由，更因為從“半張臉”身上，又探出去一根蛛絲，追著那穿戴金屬面甲的“同伴”，也循著那人的深層認知和特殊意識鏈接，向更深遠處投放。
它粘住了那個“同伴”，可后續投射出去的蛛絲，卻飄得有些遠。
對“笨蜘蛛”來說，這是一次奇妙的歷險。
它好像來到一處霧氣籠罩下的叢林邊緣，前方錯雜輪廓林立，噴吐出去的“蛛絲”，都投入厚重的霧氣中，好像粘住了什么，又好像沒有粘實。問題是“笨蜘蛛”沒有做判斷的能力，它只遵循本能，繼續噴吐“蛛絲”，直到它來到了這處“霧氣叢林”近前，真正窺見它的“蛛絲”，粘在何處。
那是無數支離骨架、枯干尸骸，以及在其中飄忽游走的詭譎魅影——它們似與霧氣相混，隨時可能崩解融入，又似吞吐霧氣的源頭和中繼。
“笨蜘蛛”的“蛛絲”輕粘在其中一處骨架尖端偏下的位置。
就在這個位置上，還有其他所有可以感應的區域，有無數破敗的“蛛網殘絲”，無風自動，在詭譎的尸骸叢林中飄蕩，隨時吹落泯滅。
一根相對綿長的新“蛛絲”混入其中，半點兒都不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