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拉在“熔巖瀑布”內部移動,就如動行走在昏蒙的風沙天里,然而這里并沒有風;又好像是充分飽和的濁水,只是觸及的并非水體。入目盡是懸浮的“沙塵”,呼吸都能嗆進去許多,視野極窄,分不出方位,只偶爾看到一些自走機械、泥人土偶,渾渾噩噩從這里穿過。
前者也還罷了,后者身上的“泥殼”,正是在這里實現了全封閉和最大化。
墨拉沒有去過“霧氣迷宮”,只看過一些資料,覺得二者有點兒相似,但應該還是有些不同。
此時,墨拉只肯定一件事:羅南重構“十三區”,建立“前進基地”,偏又留下這么一個巨大的“空洞”,這里面必然有極重要的東西。可能是運轉這特殊時空的軸心,也可能是還沒有破解的難題……又或二者均是。
猶記得頭一回到這兒,李維也給予極大關注,借“戰斗傀儡”投射意念,在這兒待了好久。
墨拉不清楚李維是否有一些心得,她抓住因“接人”而重回此間的機會,決定好好探查一番,相應情報不管最后要賣給誰,自己先知道,就占了大便宜。
進進出出好多次,每一次其實都是在探測“那位”的底線。看上去,那位“小師弟”倒是一口唾沫一個釘,說了“不設障礙”,真就有了極大的寬容度,任墨拉在這里折騰,也沒有任何表示。
唔,說不定是將她當“探針”使了?
墨拉也無所謂。
“外地球”那破地方,她已經看透了,高高在上的“開墾團”,遍地的殖民傀儡,完全僵化的社會,不是要改天換地、逆轉人生,就沒必要在那里廝混。還不如這處“熔巖瀑布”,更能挖掘出價值。
她保持著耐心和厚臉皮,只要羅南不發聲驅趕,便是住在這里也無妨。
等待終有價值。
便在墨拉又一次無目的繞圈之時,意外覺察到了一波震蕩,不算規律,卻很清晰。不需考慮,她立刻追蹤過去,不久之后就看到了一具,唔,半具身影吧。
不是“泥人土偶”,沙塵中呈現的,就是某個男子……的半邊身軀。
他的頭顱、脖子、肩背,還有右側胸腹充分暴露,但雙腿和左半邊軀干仍隱在“沙塵”,嘖,應該是隱沒在承載“沙塵”的虛空中。
墨拉第一眼印象是這樣的。
可來到近前,她又覺得不對。
這人真的有雙腿和左半邊軀干?造物主為他設計了這些功能部件么?
虛空如同整塊的巖石,暴露出來的身軀,是在這塊“巖石”上雕鑿出來的部分,本身也不算特別精細,只是出來一個大概的模樣;已大致塑形的區域與“巖石”的交界過渡地帶,則頗為模糊。
整體感覺還是不錯的,人體沉陷于虛空,仿佛被兇獸吞噬的那種扭曲、絕望、掙扎的姿態表現得很到位……這家伙要是停下掙動,保持穩定狀態,墨拉會給這件“雕塑”作品打高分。
所以,這特么是怎么回事兒?
墨拉盯著眼前蠕動掙扎又無聲哀嚎的半邊身軀,數秒后確認,“雕塑”過程還在進行中。無論這家伙如何擺動、抗拒,虛無的刻刀總能精確下落,刮去一部分模糊之處,呈現出更生動的線條。
男子涕淚俱下,慘叫卻又發不出聲音,感覺精神已在崩潰邊緣,偏又還差那么一點兒。
這刻刀也在雕鑿他的靈魂啊……看上去是很漫長的過程。
什么仇什么怨!
墨拉眼角跳動兩下,涼氣在唇齒間盤轉,不過很快就讓她以夸張的笑臉替換掉。
她盯著這個倒霉蛋的扭曲面孔,隱約覺得有點兒眼熟。
不是她優先關注的對象,但肯定見過很多次……嘖,一定是最近脫殼太多次,腦子都不好使了。
墨拉動用了記憶儲備,片刻終于“哦”了聲:原來是“燃燒者第一人”,嗯,公共層面“第一個燃燒者”,有個好蠢老爹的那個。植入第七代機芯之初,墨拉還做過幾輪陪練,所以有點兒印象。
這人有點兒天賦但不多,最重要的標簽,還是“那家伙”的仇家。
所以,答案出來了:果然是有大仇的。
眼看著自己融化在虛空里,重又被一點點“雕鑿”出來……感覺這比紹塞多還要慘。
這么對待仇家,那位心眼兒比想象中小很多啊!
話說,這個,這個應該是叫嚴永博的,不是已經躲出地球了嗎?近期第七代機芯植入者演訓,都沒有他的名字,又是怎么給揪過來的?
墨拉想著,虛無刻刀又下了一輪,“半成形”的嚴永博變得更清晰了些,卻也再次痛苦嘶嚎,仍是不具備發聲功能,又好像與這片奇異的時空,存在著某種隔膜。
偏偏他對這邊似也有感應,眼睛忽然睜開,鼓漲充血的眼珠,嵌在密如蛛網的眼角血管中,放射出絕望又憎恨的視線,死盯住墨拉。
關我屁事?
墨拉莫名其妙,其他倒無所謂了,就是好奇心有如貓抓。
她很想聯系一下“內地球”,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但現實的阻礙,以及本心的警醒,讓她熄了這個念頭:如此凌虐仇人,泄露了消息,多少會影響形象,近期還是不要再惹那個“小心眼兒”為好。
話說,這種仿佛直接從虛空雕琢出來的情形,還是她首次得睹,和之前那些“泥人土偶”肯定是不一樣了,重點是,有什么不一樣?
她就想上手觸碰一下,反正那“小心眼兒”肯定知道她在這里搞偵察,現在都沒把她踢出去,就等于是默許。如今又讓她看到這場景……該說師姐的待遇就是好么?
正想著,墨拉又有感應。側過臉,就看到不遠處,有一圈更模糊的輪廓,依稀還是人形,自昏蒙虛無中逐次雕琢、凸顯。
又來?
這是恐嚇吧,恐嚇!
墨拉皺眉,邁步上前。離得近了,勉強能看出這還是一位男性,很陌生,肯定從未見過。
相較于嚴永博,這位的雕塑進度明顯落后,身軀相對完整但細節缺失更多。不過進度還是挺快的,墨拉走幾步路的功夫,明顯又清晰了一層。
此人是昏迷狀態,習慣性地抿住嘴唇,感覺是那種有些身份地位,又日常保持冷臉的類型,只是這面部和身形輪廓,總覺得有點兒怪怪的。
墨拉左右前后打量了好幾輪,隨著雕鑿細節增加,終于確定:
這人頭骨比例是不是有點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