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減肥專家
字數:1386
墨拉消失,王鈺在原地站了幾分鐘,終于還是聽話地往回走。
孤獨感和無力感往往相伴相生,王鈺很少體驗,感受也更加深刻。
此前與幾位超凡種同行,再不濟也有工具人和戰斗傀儡的格式化領域,哪怕身上有一些積灰,也很快清除。如今孤身一人,才往回走個百來步,身上就滯重了許多。
他沒有能耐獨力去除,只能任其滋生。而這就是他要付出的代價……之一。
這沒的講。
還沒有走到熔巖瀑布那里,王鈺整個人已經結上了泥殼,神志開始變得昏沉,有點兒將睡未睡,錯過很多細節,偏又斷斷續續接上的感覺。時間和距離都變得模糊,偏偏不需要他的意志驅動,滯重身軀就自動向前。
如此,他大概已經是“泥人土偶”的樣子了吧?
王鈺看到了“熔巖瀑布”,然后就走了進去,稀湯般的高溫熔巖澆在身上,只是微熱,并無什么不適。
之前墨拉應該就是進入其中探查,如今王鈺也進來了,可里面有什么東西、如何運轉,一片昏蒙,別指望他能看出來。每當這時候,他就格外羨慕墨拉這樣的超凡種,哪怕是在劣勢,總有一個可以輾轉騰挪的余地。
不像他,就這樣昏沉著往前走,不知不覺間,身邊竟然多了一些“同類”,還有一些自走機械,形成了混編。幾許恍惚之后,王鈺竟然又走出“熔巖瀑布”,腳下是金屬網格切分的空間,再往前,就是“前進基地”了。
“泥人土偶”和自走機械在此又逐步分流,進入各自崗位和應到達的區域。
這時候,王鈺反而又清醒了些,接收的外界信息開始變得豐富,感覺有點兒像游戲中的過場動畫,描述情節背景,他無須操作,觀看即可。
重回“前進基地”,沒有了明確目標,身體操控權都失去了,王鈺也只有觀察。他又看到了“真神”,嗯,“真神土偶”,那家伙竟然找上了“墨拉”,當然也是土偶。
兩個土偶就在道旁,低聲聊著,同時還很謹慎地觀察四周,似乎在接頭,又似交流對這個詭異空間的看法,偏偏他們就是這個詭異空間的一部分。
隔了兩個街口,“洛元土偶”由街角建筑遮擋半邊,冷冷凝視著他們。
王鈺似乎還看到了“耿懷”,可那人影如野豬般沖撞過去,很快不見了。
然后,王鈺看到了那些衣衫襤褸的“逃亡者”。
這些人對周邊環境是最警惕的,帶著恐懼和茫然,顯得格格不入。
正因為如此,他們也能比較容易地在“前進基地”找到自家同伴,在相對幽靜的區域聚集起來,竊竊私語,又在其中某個人的帶領下,集體行動,往基地更深處去。
王鈺有興趣,但也不大。可他腳下動作完全不同,就跟著前面的“逃亡者”們,一路東拐西繞。由于跟的時間太長,又沒什么遮掩,“逃亡者”們很快就有察覺,頻頻扭頭,又加快腳步。
哪怕有泥殼遮掩,王鈺也能察覺到其中一些人眼中的兇光。
這個……真不怪我!
可能是身心矛盾太過劇烈,再走了幾十步,王鈺腳下很自然一拐,進入到旁邊一處建筑,不再跟蹤。
才緩過口氣,王鈺就看到了建筑內部的布局。
好像是禮堂內部,擺放著多排長椅,中間留有過道。很多泥人土偶就在長椅上找個位置坐下,垂頭靜默,整體氛圍安謐而靜穆。期間,一部分泥人土偶會點劃穹頂錯落如星辰的燈光,還有四壁的抽象條紋,形成某種特殊的范式。
這不是禮堂,是教堂,不,是萬神殿!
王鈺就想到了李維那邊給出的情報。“前期基地”中有這樣一處地點,好像是宗教區域,情報顯示“極度危險”。紹塞多,堂堂超凡種,就是在這里徹底變成了泥人土偶……
等下,前排寬松衣袍,垂頭禱告的那位,不就是紹塞多么?
王鈺再有覺悟,心頭也難免震動生懼,下意識想要退出去。
可是他現在的身體全不由己,心里的想法毫無意義,腳下自動邁步,穿走長椅間的過道,持續向前,直到第一排,也就是紹塞多所在的位置,在他旁邊坐下來。
然后他就聽到紹塞多近乎呢喃的“禱告”。
所發音節,完全陌生,不知其意。可當聲音入耳,王鈺下意識就覺得應該做些什么,于是抬頭,看穹頂星鉆般的燈光——他倒沒有像此間信眾那般隔空點戳,就這么看著,看到眼前迷蒙不清,看到那星光渾如星云,又化為了飄飛翻卷的煙嵐云霧。
恍惚中,“煙嵐”盤轉,幾番變化之后,分明就是一張張或冰冷、或嗔恚的巨大面孔。它們層層疊疊,往來變化,每一刻的臉孔似都有細微的不同,卻都是居高臨下投來視線,有如實質,冷冽冰寒,在王鈺身上掃過,卻又很快錯開,似乎王鈺并不是它們需要關注的對象。
倒是王鈺,心頭又生悸動。他已分不清,這是別人的安排,還是他自生的內驅力,他只是睜大眼睛,在那些層層疊疊的云霧面目中尋覓。就好像忘記了某個文件的名字,只記得它的模糊內容,在茫茫多的列表中,純憑感覺去找尋……直到在某個角落里,抓取到符合他感覺的片段。
是了,就是這個!
王鈺下意識伸手,這是他對本人軀體的最后覺知。
下一瞬間,他就化入層疊煙嵐之中,又幾番飄忽,撕扯分裂,被某種力量強拽著,投入幽邃沉暗的深空。
依稀星光懸照,恰如冰冷眼眸。
他倒似其中之一,不再仰視,而是冷冷注視著下方星球上、深空里密集的“螻蟻”,看它們忙碌而掙扎,看它惶惑又敬畏,哪怕還有憎惡,卻又無力——其情緒的指向,恰是自己。
這感覺很好,非常好!
王鈺很喜歡這種感受。
他一直很擅長制造出極端不平衡的情境,且將他人置于弱勢那一端。
偏偏在李維、在羅南面前,他才是最弱勢的那個。
他懂得“風水輪流轉”的道理,有時也必須接受,卻不代表他樂意。
當下的情境則是極好,無論是龐大資本編織的羅網,還是自身偉力構筑的高墻,人生之追求,不就是別于大眾,操弄人心,永立于不敗之地么?
他幾乎要沉醉于其中了。
偏是此刻,背上遭了重重一踹,高踞天穹,俯瞰世間的情境就此粉碎,意識潰散又重組,等他再清醒的時候,卻又腳踏實地,還打個滾兒……
有人轟然叫好,隨即掌聲和笑聲響成一片。
他茫然,他掙扎、他跳腳、他喝罵,氣急敗壞,卻只是招來了周圍類似的反應。
是的,他恍惚中又成為了星空下、舞臺上笨拙的演員,或曰小丑。他的每一個反應,都暴露在之前“螻蟻”的眼中,那里再沒有惶惑、敬畏、憎惡和無力,有的只是興奮、雀躍、挑剔、嫌棄……
天上的星光、冰冷的眼眸仍然俯視下來,恍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