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勢昕抿住嘴唇,看舷窗外超空間灰暗的視界。
灰暗底色強化了舷窗的反射,顯露出他粗礪滄桑的面容,還有與這形象很搭的灰白發須。
偶爾,舷窗外會有快速爆發的絢爛能量信息湍流,那光芒又太過刺眼,饒是舷窗已經完成了一輪視覺信息過濾和重構,仍讓人下意識別過頭、瞇起眼睛,遵循生物本能,避免受到傷害。
若純粹是傷害,封閉舷窗,阻擋一切能量光波穿透就可以了。
但如果真這么做了,第一個站起來反對的,就是飛艦內的探險團成員。
畢竟,有大量研究顯示,“超空間”是古神永久改變物質宇宙的留痕。
“淵區”“極域”“天淵靈網”是華麗的圖景圖像;“超空間”則是規則高壓形成的深層暗傷,這些傷痕裂隙可以與任何一個層面交互,代表的就是脆弱、流動和變數。
這里的“變數”,可以趨向毀滅敗壞,也可以送人一步登天。經常在“超空間通道”里過日子的人們,基本都聽說過、甚至親歷過這樣的事件:某人直視超強爆發的能量信息湍流,直接化為一蓬飛灰。
但與此同時,大家也聽過無數次其他類型的傳聞:
某人直視一道能量信息湍流,突兀從艦體內失蹤,很多年后人們在一處“孤島星系”發現了他,已經成為了那里的王;
某人直視一道能量信息湍流,覺醒了血脈潛能,成為稱霸一方的強者;
某人直視一道能量信息湍流,陡然頓悟,連跨數階天梯,最后成就大君……
大家都是“冒險者”,是追逐機遇和利益的人,沒有誰能拒絕這樣的誘惑,哪怕有大量的“飛灰”作注腳。
宇宙中并不都是“冒險者”,還有一些現實卻更了不起的人物,以實用為綱,利用“超空間”的特質,尋找特定的時空通路,很多“星門”雛形也是由此追溯得來;或者干脆模仿,在茫茫宇宙中做臨時性、永久性建構,逐漸打破壁壘,形成了快速通道。
如今,固化的“超空間通道”早已在中央星區范圍內大范圍鋪開,圍繞“星門”節點,形成了便利的快速交通網絡。卻也因此將早期的“古神留痕”都遮蔽得七七八八,難窺原貌。
相比之下,“孤島星系”的超空間航行,就很有原初風貌。
在這里航行,需要在極域定位“切入點”和“脫出點”,映射物質世界星圖坐標,形成大致的干涉圖景,在脆弱且流變不休的“超空間裂隙”中,規劃出大概路線,再隨時修正,對規則力量運用、時空構形拼接都有極高要求。
尤其是前者,涉及規則力量,有無大君及以上強人主持,差別極大。
比如,“探險團”出現前,根據情報估計,“游1337星門”與目標星域相距二十一格。這個距離,相當于光在真空中傳播二十一個“世紀”,即兩千一百個千年的距離。
如此漫長的旅途,伊勢昕所在的四百人“探險團”,天梯級別的近兩百人,剩下兩百來人也是頗具實力的專業人士,他們形成的“集體干涉圖景”,作用于超空間通道,也只能將理論單程時間縮短到一百周,既一個標準年。
他們在“超空間”內的體感時間,還要另算,會在一定范圍內波動。
一旦預設的“干涉圖景”“脫出點坐標”或“超空間環境”等關鍵因素出現變動、誤差,實際時間消耗很可能幾倍、幾十倍、上百倍地翻上去了。
可若有大君主持,“變動”“誤差”什么的基本不用再提,“干涉圖景”的作用效率也會有三五倍、甚至十倍的提升。
話又說回來,真有大君在此,伊勢昕他們還折騰什么!
此時,承載四百人的中型飛艦懸浮在灰暗空間中,好像是一幅凝定了時光的畫作。其周圍卻是“集體干涉圖景”與“超空間”結構充分作用的暗流漩渦,其作用過程也會激發能量信息湍流,形成起伏不定的噪聲。
伊勢昕喜歡噪聲,尤其喜歡中央星區那邊的噪聲。
人們利用“超空間”航行,也利用“超空間”通訊。
前者技術含量極高,后者相對簡單,比如最原始的“超空間通訊”,只需要一個“起始點”就可以了,將一段信息流打入超空間,或通過極域中轉,相應信息便能從時空暗傷裂隙中無序跳轉,運氣好的話,傳播三五格的距離也是可能的,就算最后消散了,也能在背景噪聲里捕捉到一些痕跡。
這時候考驗的就是“解析”和“加密”技術。
中央星區那邊,億萬顆生命星球、基地之間的日常通訊已經是不可思議的規模,各個實驗室、組織也常將“高能信息流投放”作為尋找新的“超空間通道”的手段,所以那邊的“超空間”里的噪聲污染,簡直令人發指。相比之下,“孤島星系”要安靜太多,一些科學實驗需要這樣的環境,這也是孤島星系的重要價值之一。
可伊勢昕不喜歡,哪怕“血脈圖景”信息收發是很隱蔽,仍可能會因為信息環境簡單而暴露。
幸好,“孤島星系”的超空間環境完全陌生,“脫出點坐標”也不是特別精確,“探險團”必須多次進行時空坐標校正。這種時候,哪怕不離開超空間,也會消耗大量能源,調整“干涉圖景”結構,產生強烈的背景噪聲,而這正是對他的掩護。
伊勢昕微瞑雙眸,小心翼翼組織調整深藏在形神框架中的那一點天人血脈,讓特殊的“血脈圖景”緩緩勾勒呈現。
這幅圖景其實并無實質性的輪廓,只是存在于他形神框架中的某種法度。
非要強求一種實際印象,大約就是多種色彩涂染的妖異魔影吧,屬于時常感受會讓人煩悶欲嘔的類型。
隨著特殊血脈信息交錯,多色魔影之中仿佛有一塊區域凝固,如單獨剝離又屢遭穿刺的破碎眼球,冷冷注視。
伊勢昕的意識,便趨近這“破碎眼球”,又漸漸與之同化,不再有他我之別,就這樣凝視自家形神框架的波動,解析其中的微妙細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