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爭見蘇如海還能開玩笑,就知道自己抗旨的事已經過去了。
抗旨也要看是什么事,如果圣皇陛下下旨讓一個人帶兵出征,抗旨的話必然會被砍了腦袋。若是圣皇給一個人的賞賜太豐厚,這個人因為惶恐而不敢收,一般這樣的抗旨也不會計較。
安爭在大羲的時間太久了,他對陳無諾的了解也太深了。
蘇如海在前邊走著,安爭在后面跟著,兩個人有一句每一句的聊著。就在這手,對面一個穿著小太監衣服的人懷里抱著一個小包裹氣鼓鼓的迎面而來,身后還跟著兩個身穿深藍色大內侍衛服飾的人。
“殿殿下!”
蘇如海連忙讓開,俯身一拜。
安爭心里微微一愣,然后忽然醒悟過來,這個小家伙原來就是陳無諾最小的孩子,公主陳葉樺。陳葉樺是陳無諾唯一的女兒,所以最是疼愛。不過最近聽說陳無諾要把她許配給安爭見過一次的那個宇文家的小子,那小子生性粗獷豪邁,不像是個會疼人的。而且西北民風如此,嫁過去的公主未必會過的舒心。
安爭看的出來,宇文無名對女人說不上有多重視,除了他的妹妹之外。不過陳葉樺是陳無諾唯一的女兒,宇文無名娶了她,只怕也會戰戰兢兢。
“看什么看!”
陳葉樺瞪了安爭一眼:“沒見過逃跑失敗的嗎?”
安爭附身,沒有言語。
陳葉樺忽然站住,走到安爭面前,居然伸出手勾住安爭的下巴:“來來來,讓本公主好好看看這一張臉,真是養眼啊。比起宇文家的那個家伙好看多了,唉咦?你是個道士啊,哪個宗門的啊,收女弟子嗎?我打算出家了,自此之后青燈古佛”
安爭:“殿下,你說的那是佛宗。”
陳葉樺一擺手:“我管他什么佛宗道宗,反正就是不能留下。這樣吧,你現在帶我走,我封你為御前養眼侍衛。”
安爭:“”
蘇如海連忙說道:“殿下,這位是玉虛宮真人門下弟子,殿下不要鬧了。”
“什么宮?”
陳葉樺把手收回來,看著安爭的臉忍不住搖頭贊道:“真是好看,你這樣的人放在一個地方坐在那,讓大家看著你的臉,看著給錢,你都能賺一大筆銀子你信嗎?要不這樣吧,咱倆一塊套跑,你負責賺錢,我負責收錢如何?”
安爭:“咳咳”
蘇如海連忙打圓場,陳葉樺有些意興闌珊的走了,一邊走一邊回頭對那兩個大內侍衛說道:“你們別以為是你們找到我的,是我突然不想走了。下次,哼哼,我一定會逃掉的。”
安爭忍不住問了一句:“公主殿下這是做什么?”
蘇如海道:“唉殿下是真的被陛下寵壞了。”
說完這句話之后自知失言,連忙搖頭:“公主殿下只是貪玩,咱們還是趕快走吧,陛下已經等了你一會兒了。不過我要提醒道長,道長之前抗旨不尊,陛下還在氣頭上。”
安爭心說他要是在氣頭上才怪,陳無諾最喜歡的就是臣子們懂事,哪怕是做樣子。
到了一極殿外面,蘇如海先進去通稟了一聲,沒多久就出來叫安爭進去。安爭進了門,也沒有抬頭看,雙手平伸交叉然后俯身一拜:“拜見陛下。”
大羲不是一個見了皇帝就一定要跪拜的國家,而且安爭是道宗之人,算是世外修行,所以這樣的禮數已經算是到了。
陳無諾放下手里的奏折,抬起手揉了揉眉角:“之前蘇如海回來說,道長不愿意接受朕送給你的禮物,為何?”
安爭回答:“只是受到了在場諸位大人的影響,心生感慨。若是當時那些大人沒有奉獻出那么多金品靈石,而是依然在拍賣的話,我應該也會還在競拍吧。但那些大人如此做了,我當然也不能隨便收下陛下的賞賜,雖然我很想要。”
陳無諾微微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倒是說話誠實罷了罷了,朕也不是生氣,而是好奇。蘇如海,取一把椅子來讓道長坐下說話。”
蘇如海一看圣皇陛下笑了,心里懸著的一塊大石頭也落了地,連忙讓小太監搬了把椅子過來。安爭也不推辭,但也不能真的大模大樣的坐下,只是坐了椅子一角,以示尊敬。
陳無諾連著問了安爭幾個關于玉虛宮的問題,安爭當然不會露出什么破綻。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人比他更了解玉虛宮了。陳無諾活的足夠久,站在最高處也足夠久,所以若說這個世界上誰的閱歷最多,他肯定遠遠的把別人甩在身后。就算是大雷池寺里的那位佛陀也不行,畢竟佛陀一般不會走出去。
“玉虛宮已經消失了萬年了。”
陳無諾聽安爭說完之后問道:“真人何時會來我大羲?”
安爭回答:“師父說,他不能來。”
“哦?為什么?”
“因為玉虛宮,已經不敢再斷了傳承。師父雖然憂心于召喚靈界的妖獸橫行,但玉虛宮曾經經歷劫難,幾乎滅門。萬年之后,才勉強恢復元氣。”
陳無諾微微皺眉:“所以玉虛宮的真人,只求修行,沒有責任?”
安爭問:“誰的責任?”
“修行者的責任。”
“修行者的責任是為陛下還是為蒼生?”
“自然是為蒼生。”
“蒼生需要的時候,我師父自然出來。陛下需要的時候,未必他會出來。”
陳無諾的眉頭微微一挑,表情也逐漸寒冷下來。迄今為止,還沒有一個人敢在他面前這么說話。就算是當初的方爭,最多也是不說話而已。但是陳無諾卻在這一刻對一件事深信無疑了安爭確實是玉虛宮的人,一個遠離了塵世萬年的修行宗門的門人。他不知道什么叫天威,不知道現在誰是主宰。
一個對大羲圣皇都缺乏敬畏的人,不是傻子,不是白癡,那么只能是孤陋寡聞。
看到陳無諾的臉色陰沉下來,安爭卻沒有任何表示。似乎他理所當然的維護著他的師父,是做為門人最應該做的事,雖然這個玉虛宮的師父,子虛烏有。
話題到了這似乎有些僵硬,陳無諾沉默了一會兒后還是決定轉移話題,畢竟那位真人,有可能是比肩武當山張真人的存在。
“朕聽聞,昨日你去了親王府。”
“是。”
“你們聊了什么?”
“聊長生。”
安爭的回答簡單明了。
然后他問:“陛下認為,修行者的目的是長生,還是權勢?”
陳無諾忽然笑了:“若一個修行者可以長生,又怎么可能沒有權勢?你說他不想權勢,隱世而居,那只是他不想。但若是他想,隨時都可以。”
安爭點頭,沒有說什么。
陳無諾道:“朕給你的東西,你不要也就罷了。那明法司的地皮留著吧,最起碼是對百姓們也是一個交代。你應該知道,朕下了罪己詔一位帝王下了罪己詔,你覺得問題出在哪兒?”
“出在很多人該死。”
安爭的回答依然簡單明了。
陳無諾:“朕該死嗎?”
安爭搖頭:“那是陛下仇人想的事,我不知道。”
陳無諾反而沒有生氣:“那你可知道,促使朕犯下這錯誤的人,正是你昨日見到的那個人,朕的兒子。朕已經決意廢掉他的親王位,給他應該得到的處罰。有人說,正義也許會遲到,但從不會缺席。而你,卻在昨日去見了他,是不相信正義會來?”
“若正義遲來,多可悲?”
安爭嘆息一聲:“這句話說誰都說得,陛下說不得。”
陳無諾現自己如果和這個年輕人再聊下去的話,可能會怒,真的怒。因為安爭的話很清楚了,正義會遲來,是因為他這個做圣皇的很廢物。
“你回去吧。”
陳無諾擺了擺手:“朕會告訴金陵府的人,你選的地皮,按照大羲市面上的價格公道付錢結算,該批給你就批給你。本來朕剛才還想著,若是你會說話,明法司那塊地皮沒給你,朕換個地方給你就是了。”
安爭起身一拜:“多謝陛下成全若是我真的要了陛下的地皮,以后再也不敢這么說話了。就算是提及師尊,我也不敢維護。”
陳無諾點了點頭:“你維護你的師尊,說明你心里有忠誠。這很好,很多人不知道為什么忠誠,不知道何為忠誠,不知道該對誰忠誠。尊師,尊主,尊天道你最起碼還知道這些。但是朕不喜歡你,很不喜歡。”
安爭抱拳告辭:“告退。”
他轉身而行,道袍飄飄。
等安爭走了之后,蘇如海進來垂著頭說道:“陛下,這個人不懂規矩,不知尊卑。要不要奴婢告誡他一下,或是讓別人給他一些告誡。”
“一塊清高的石頭而已。”
陳無諾看起來其實一點兒都沒有生氣:“他沒有心機,沒有城府,這樣的人朕其實很喜歡。朕說不喜歡他,是因為朕不能讓他覺得朕喜歡他。朕說過,朝廷里需要換一批人,左劍堂死了,死的恰到好處,明日朕就會下旨讓宇文無名頂上左劍堂的位置,成為圣殿將軍而武當山紫霄宮的人自始至終對朕的敬畏還不如剛才那個少年道人張真人追求的是自然道,那是好聽的說法,說的難聽些,就是假清高這個陳流兮可以利用其來,讓紫霄宮人覺得朕要重用玉虛宮了,那么紫霄宮的人自然會著急,那假清高也就會自己撕下來。”
蘇如海低頭問:“那陛下的意思是?”
“去給他在京城里最好的地方選一塊地皮,讓戶部撥銀子過去修建玉虛宮。要大,要很大。大到讓武當山的人看到就會妒忌,人要是一旦妒忌起來,底線也就不自覺要降低了。不過也不能讓玉虛宮就這么起來,本事有沒有,嘴巴上說并沒有意義。白塔觀的人似乎對他很抵觸,你去透個口風,就說朕不喜歡陳流兮,白塔觀的人,自然之道怎么做。”
蘇如海問:“萬一白塔觀的人不下心失手殺了他?”
“殺了就殺了,朕留著廢物有什么用?白塔觀的人殺了他,他是廢物。他殺了白塔觀的人,白塔觀廢物。”
陳無諾一擺手:“去安排吧,朕還有很多事要處理許兒在南邊打的還算順利,朕應了他,要把宇文無塵嫁給他的。”
而此時,被圣皇陛下提到的宇文無塵,就在安爭的住所外面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