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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陽消盡,暮色蒼茫。
譬如朝露,亦若霧電,倉促的接弦戰一觸即散。傾刻之間,三百胡騎即若跳動的琴弦,伴隨著音階的起伏,一片一片,轟然潰敗。風聲在嘶哮,殺戮在蔓延。胡騎眼見難敵,瘋狂的竄向四面八方,來騎緊追不舍,將他們一一挑于槍尖、射落草叢。
“簌!”
長弓滿月,鐵箭森然,離弦之箭撕裂了朔風,在最后一名胡騎的背上爆起一團血霧。謝艾冷眼注視著那名胡騎歪歪斜斜的墜落,遂后,拔起豎插于地的劍槊,斜勒馬韁,縱向被團團圍住的馬車。
“義兄,義兄”
李依儂揚著雙手,大聲的呼喚著,在她的身后,幾名白衣女子躺在血泊中。乞溪普根按著中箭的肩頭,指縫猶自汩汩擠血,另一支手卻斜揚著彎刀,牢牢護住馬車。阿伏干提妹站在車轅上,拉著弓箭,指向愈圍愈緊的人群,箭尖不住輕晃。
“依儂”
謝艾翻身下馬,排眾而出,一眼即見小依儂張開雙臂,狀若護雛之鷹攔著眾人逼臨馬車。方才因戰事太過激烈,他并未聽見小依儂的呼喚聲,此刻得見小依儂安然無恙,染著血漬的臉上洋滿了笑容。當即,一個箭步竄過去,將她攬入懷中。
“義兄,放,放”小依儂被他箍得極緊,暗覺快喘不過氣來了,捏起拳頭欲錘義兄,卻又頓于半途,只得不住的喚著。謝艾神情一怔,繼而回過神來,松開小依儂,憐愛的抹了一把她的臉,嘿嘿一笑:“依儂,天可憐見,天可憐見”笑容憨然,語難成聲,與方才的怒火殺神一較,判若兩人。
小依儂抬起頭來,凝視著謝艾,笑眼微瞇。
“止步!”、“唰,鏘鏘鏘”
這時,馬車的另一側突然響起一陣騷亂,乞溪普根神情大變,心思電轉之間,暗一咬牙,悄然轉到小依儂身后,欲探刀將小依儂制住,從而挾令眾人。殊不知,她的一舉一動皆落入謝艾的眼中,便見謝艾臉色猛然一沉,斜槊疾挑,把乞溪普根的彎刀挑落,橫槊一蕩,將乞溪普根攔腰推出丈外。璇即,大步斜邁,翻槊一揮,將阿伏干提妹手中的弓箭挑飛向天。
阿伏干提妹的驚呼聲尚未出口,謝艾已然竄向馬車側面,雙手持槊,由上至下猛地一砸,將正行纏斗的數人燎開,各式兵刃噼里啪啦落得一地。動如脫兔,勢若崩雷!
“住手!!”謝艾拄朔于地,暴起一聲大喝,四野頓時為之一靜。
“唉”與此同時,馬車內傳出一聲輕嘆,大祭司手持權杖走出來,伸手將阿伏干提妹攔在身后,跳下車來,將乞溪普干扶起,朝著臥于血灘中的白衣女子輕輕一陣喃念,遂后,探杖將裂牙咆哮的大黑犬制住,走到謝艾面前,按著左胸,欠了欠身。
謝艾冷眼乜斜,鋒吐寒芒。
小依儂見義兄目露兇光,深怕義兄一槊即將大祭司刺死,扯了扯義兄破爛的裙甲,輕聲求道:“義兄,莫要殺她,她救過依儂。”說著,竄至馬車旁,拍了拍大黑犬的頭。
聞言,謝艾與眾白衣女子俱是一怔,前者心中驚疑,后者紛紛投目小依儂,神情疑惑。大祭司卻微微一笑,對小依儂道:“汝喚李依儂,并非駱黑娃。”
“哎”小依儂眼睛咕嚕嚕一轉,縮了縮頭。
“依儂,退后。”謝艾見那大黑犬壯若牛犢,怕它傷了小依儂,伸手將她拉在身后。
秋風乍來,充斥著濃郁的血腥味,掀起大祭司的渾白長衣。大祭司身處刀槍環圍與眾目睽睽之下,暨待謝艾一聲令下,便可將她扎作千瘡百孔。
半晌,大祭司漫眼掃向槍林箭叢,直視那一雙雙冰冷的眼睛,神情半分卻也不驚,尚帶著莫名的悲哀,稍徐,轉目凝視謝艾,問道:“敢問將軍,可是江東之虎帳下?”
謝艾不答反問:“汝乃何人,亦知成都侯?”
阿伏干提妹大聲道:“此乃神明的侍者,手持圣焰的大祭司。”
“大祭司”謝艾久居北地,亦聞羯人信奉胡教,將大祭司細細一辯,卻與羯人不同,羯人高鼻深目,眼呈褐色。亦不同于匈奴與鮮卑,匈奴乃是黃膚褐目,鮮卑人倒乃白膚藍目金發,但眉宇卻與此女大異。左思右想,暗覺不甚其煩,冷然道:“念汝乃一介女子,亦曾救依儂一命,今日吾不殺汝。”
說著,大手一揮,將小依儂抱上馬背,吩咐身周眾騎:“需將馬匹與食物攜走。”言至此處一頓,冷冷斜了一眼索立于風中的大祭司等女,復道:“且留些許與她們。”言罷,再不多言,翻身上馬,將小依儂抱于懷中,一夾馬腹欲去。
“將軍且慢!”卻于此時,大祭司一聲輕喝,待謝艾緩緩轉過頭來,她持著權杖上前,按胸道:“伊娜兒謝過將軍不殺之恩,敢問將軍,可是欲往西行?”
謝艾濃眉一豎,懶得理她,抖了抖馬韁,座下黑馬緩緩踏蹄,向嶺上奔去。小依儂與大祭司相處已有幾日,雖是一直膽戰心驚,但暗中卻感激她的相救之恩,此時與義兄乍然重逢,心下大安,身心也亦輕快,便回過頭來,格格笑道:“義兄欲往上蔡,上蔡乃是北地之江南!”
“將軍,將軍”大祭司聞聽此言,神情一喜,不住呼喚。奈何,謝艾卻置若未聞,愈去愈遠。其余眾騎則牽馬的牽馬,翻車的翻車,將馬匹與食物收羅一空。
稍徐,一騎奔來,將半袋食物重重的扔在草叢中,冷聲道:“今日謝首領不殺汝等,然若再行刮臊,吾等刀下絕不容情!”說著,將刀架上大祭司的脖子。
“大祭司”眾女驚呼。
“敖”大黑犬嘶哮,雙爪猛地一按,凌空撲向那人。
“希律律”那人座下馬匹頓時受驚,兩只前蹄疾疾一轉,斜斜避過大黑犬撲勢,隨即,頭也不回地朝后便奔,如此疾速旋轉之下,那人豈能坐得住身,“撲嗵”一聲滾落馬背,于草叢中打了個幾個滾,柱著長刀正欲坐起。大黑犬猛然一撲,將刀撲飛,繼而,裂開血盆大口,便欲一口咬下。
“酷克斯!”一聲輕斥,火焰權杖打斜一揮,正好橫攔于犬嘴與人脖之中。大黑犬目吐赤光,嘴里噴出股股暗嘯。那人驚赫欲死,目瞪欲裂,渾身上下卻難以動彈。
“酷克斯,酷克斯,鎮靜,鎮靜!”大祭司聲音輕柔而威嚴,雙手抬著權杖,一點一點的將大黑犬逼開。
大黑犬銅鈴赤目不住閃爍,半晌,好似驀然回過神來,按爪退后數步,朝大祭司搖了搖尾巴,又繞著那人轉了一圈,而后,方才“嗖”的一聲,竄上馬車,蹲伏于轅上。
此時,不遠處的騎兵圍上來,紛紛拔出刀、箭上弦,對準了大黑犬與大祭司。大黑犬狀若未見,懶懶的吐著舌頭,大祭司伸開雙手,孑立于風中。一名騎兵瞇著眼睛瞅了瞅,避過大祭司的目光,將箭矢轉向大黑犬,欲行射殺。此際,局勢極危,若騎兵射殺了大黑犬,見血之下,大祭司首當其沖,豈能幸免?
“且慢!”坐在地上那人甩了甩頭,撐著草地站起身來,狠狠的瞥了一眼踞伏于轅上的大黑犬,又看了看神情淡然的大祭司,抹了一把臉,重重吐出一口氣,冷聲道:“就此作罷!”言罷,扯過一匹無主之馬,翻上馬背。
“且慢!”
那人正欲策馬而走,卻聞大祭司呼喚,神色陡然一怔,眉頭緊皺,倏地轉過頭來,冷然喝道:“汝欲何為?”
大祭司鎮了鎮神,持著權杖上前數步,按胸道:“漢人漢地,果乃言必尊、行必禮之邦!伊娜兒并無他意,聽聞諸位欲往西行,不知可否容我等同行?”目光正然,神情絕決。
“呼”那人暗喘一口氣,眉頭愈皺愈緊,抬起馬鞭,指了指大祭司,繼而,甩了甩頭,好似欲甩卻胸中煩燥,又仿若難以置信而氣結,須臾,瞪了大祭祀一眼,調轉馬首,瘋一般插向嶺顛。他一走,眾騎緊隨其后。
大祭司持著權杖疾奔數步,揚著手,放聲呼喚:“且慢,且慢”
眾白衣女子眼見已然脫身,大祭司卻與兇惡的漢人糾纏,心中頓時大急,乞溪普根踉踉蹌蹌的竄過來,輕聲勸道:“大祭司,護衛已盡失,不可再行西往。”
阿伏干提妹亦道:“大祭司,莫若回柔然吧。”
大祭司搖了搖頭,瞇著深藍色的眸子看向嶺顛,聲音輕幽:“兩百年前,先知智者塔伊莉爾,不遠萬里而東來,隨行者不過十余。”說著,看了一眼身后,寥寥落落七八女,微笑道:“豫州即在眼前,縱然前路冰山火海,亦難阻伊娜兒西行之心。”輕輕的摸索著杖首火焰,凜然道:“圣火之光指引于我,伊娜兒豈可退避?”言罷,朝大黑犬招了招手,待它竄來,亦不乘馬車,拔步便向嶺上走去。
嶺風悄來,衣衫冉冉。
乞溪普根與阿伏干提妹匆匆對視,一人奔向大祭司,一人快步走向馬車,乞溪普根忍著肩頭痛楚,追上大祭司,默行于一側,稍后,車輪滾滾,阿伏干提妹駕著馬車趕上。
大祭司微微一笑。
“蹄它,蹄它”便在此時,馬蹄杳然遠傳,黑色的健馬躍入眼簾,大祭司抬起頭來,凝視著馬背上的人,未作一言。半晌,謝艾冷聲道:“若欲同行,待至上蔡,生死與人無干!”
大祭司微笑道:“謝過將軍。”
謝艾道:“豫州之地,唯一人,可稱將軍!”言罷,回拔馬首,緩行于眾女之前,小依儂從義兄的肩頭上冒出一個腦袋,朝著大祭司與大黑犬眨了眨眼睛。
大祭司莞爾一笑,大黑犬搖著尾巴。
待至嶺顛,大祭司站在風中,柱著圣焰權杖,眸著湛藍色的眸子,放目遠眺,但見暮色蒼蒼,遠山鬼巍,四野寂寥,心中卻在想著:小依儂所言之上蔡,不知是何模樣
“嗚,嗚”恰于此時,風中裂起蒼勁號角聲。璇即,黯褐色的天際,蕩出一道白浪,繼而,白浪翻滾,奔泄如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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