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鷹……”
鷂鷹高飛,翻斬于天。
大軍扎營于洛陽城西三十里外,背高而趨下,可攻可守。中軍帳,內中將星云集,荀灌娘召集諸將商議戰事。長三丈、寬四尺的沙案豎擺于帳,眾白袍簇擁著沙案,議論紛紛。
荀娘子秀眉微皺,眸子凝視著案中的洛陽城,濃密的睫毛一唰一唰,顯然正心思百轉。
劉胤俯身于案,虎目吐光,聲音冷凜:“夔安據七萬大軍,我軍僅三萬,尚余七千固守二關,已屬眾寡懸殊。如今之計,唯有請郎君致信于李矩,令其北上河內,切斷洛陽糧道。如此,夔安定然遣軍揮擊,屆時,我軍即可繞走洛陽北,銜尾追擊!”
“妙哉!”
徐乂拍案贊道:“此計可行,若夔安出,我即擊。若夔安置若罔聞,我即入河內,取城奪糧道。如此,夔安不得不出,諸此數番,既折夔安將兵,亦奪其糧。”
“非也,此非上策!”
北宮搖了搖頭,指著洛陽城,嗡聲道:“此戰當在速勝,然城中有七萬大軍,夔安若欲擊李矩,勢必遣大軍而往,我軍若出,少則為其所擊,多則,自失其勢。”
“然也。”孔蓁眨著眼睛,撇嘴道:“大軍對壘,兩萬方可成勢。若我軍分兵北往,屆時夔安揮軍出城,我軍恐難言勝!依孔蓁之見,莫若靜待援軍前來,彼時,即可令出多行。”說著,瞥了瞥云眉凝川的主帥,心道:‘切莫再讓孔蓁撩戰啦,羞煞人也……’想著,想著,渾身微微顫抖,按著腰劍的手指輕輕痙攣。
即于此時,荀灌娘好似已有所得,漫不經心的一瞥眼,恰好瞧見孔蓁羞紅了臉蛋,心知她在想甚,不禁抿著嘴,莞爾一笑,“鏘”的一聲,拔出腰劍,指著河內城,嬌聲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
夕陽垂西,灑落萬道霞光。
成都侯并未參予帳議,但凡名帥者需習劉邦,擅于將將,而非將兵。如今豫州分東西戰線,日后涵蓋之地亦將愈來愈廣,若事事參予,千里遙鎮,必然一事無成,且兵敗身亡。然,劉濃亦并非閑散之人,此刻正領著五百炎鳳衛巡查軍營。
一路所見,鐵甲排城,壁壘森嚴。
待至營門,眼見落日懸河,為千里荒煙注下層層輝煌,竟不知不覺迷了眼,遂后,輕夾馬腹縱出營門,徑自行向軍營背后山崗,待臨此地,翻身下馬,按著楚殤,一步步走到一株巨槐下,將肩上白袍一撩,背抵著樹身滑落草叢中,順手扯了一根青草在手,銜在嘴里輕輕嚼。
青草微甜,尚帶著泥土的芬芳,令人心神為之一清。星目開闔時,光寒乍吐,眉頭卻漸漸皺緊,夔安龜縮不出,當以何如?
此乃陽謀,令人避無可避,不得不直面其鋒。兵勢若水勢,變化無窮,若待荊、江二州援軍前來,至少尚需半月,即失其時。若現下提軍而走,夔安定將揮軍入潁川,復縱軍入陳留,全盤盡潰。然若再行耽擱,石虎即于兗州站穩了腳跟,若想銜尾輾擊,難若登天。夔安,石胡之智囊,言傳非虛。
勿必令其出!
“撲,撲撲……”身側傳來腳步聲,鐵履磨擦著青草,錯落有致,勿需回頭,定乃荀娘子無疑。莫論何時,她的腳步俱不重不輕,不緩不急。
劉濃微微一笑。
荀灌娘背靠著樹身另一側坐了下來,下意識的拔了根青草,慢慢嚼著,輕聲道:“而今有上、中、下三策,成都侯欲聞何策?”
劉濃笑道:“愿聞下策。”
“哦……”荀娘子長長的“哦”了一聲,吹了吹草渣,媚著眼睛觀落日,聲音淡然:“下策,即乃靜候援軍。”
劉濃稍稍一怔,竭力的伸長了兩腿,懶懶的抵著樹,淡聲道:“愿聞中策。”
荀灌娘秀眉一挑,瞥了一眼成都侯,嘴角彎起一抹弱不可察的笑容,將被風繚至胸甲的紅綢拋至背后,歪著腦袋,笑道:“中策,提軍而走,且留萬五于灌娘即可……”
劉濃道:“不可!”
“有何不可?”荀灌娘瞇著眼睛,臉頰泛起淺紅,顯然有些惱怒劉濃打斷了她的話。
劉濃冷然道:“且言上策。”
“唉……”
荀灌娘一身輕嘆,習著劉濃的模樣,伸展開兩條長腿,華麗的脛甲在夕陽下泛著光,胸甲亦同,襯得臉蛋更俏,雖不若陸、橋二女嬌美,卻別有一番韻味,看得劉濃抖了抖劍眉。
璇即,她捕捉到了成都侯細微的舉態,臉頰更紅,冷冷一哼,瞥過臉蛋,沉聲道:“夔安此舉,不難破矣!其人據軍七萬,卻需侍敵于三面。其東有滎陽李矩,其西有呼延謨,灌娘若引軍入關,定可將其拒之于外。軒轅關乃雄關,五千足矣!徑關亦同,復存五千鐵騎于陳國,扼守大河……”
“不可!!”劉濃劍眉緊皺,唰地按膝而起,冷聲道:“我軍勢雄,呼延謨必做壁上觀。興許,尚存侵襲洛陽之意。然若我軍勢弱,呼延謨豈會與夔安為敵!屆時,軒轅關必失無疑!”說著,說著,胸膛起伏,神情冷寒。
荀灌娘咬著青草根,斜斜抬頭看著劉濃,面上神情恬淡,心中卻暖暖的,繼而,微微低頭,嫣然默笑,聲音卻冷:“既是如此,唯有上策,此策乃攜其從勢。”
“愿聞其詳!”劉濃濃急急的問。
荀灌娘不屑的撇了撇嘴,將青草一吹,拍了拍手,淡然道:“無它,斷其糧道!”說著,見劉濃眉頭又皺起來,眉梢一拔,拾起根樹枝,于地上斜斜一劃,冷然道:“洛陽乃雄城,我軍難以圍城。夔安以靜侍動,我軍當動制靜!即如適才所言,灌娘提軍萬五,堅守兩關一河,君且提軍萬五,邀李矩北上,直切河內!如此一來,夔安受制于首尾,尚能坐視乎?呼延謨安敢南視乎?”挑了挑眉。
“妙哉!!”劉濃拍劍大贊。
葛灌娘嘴角一翹,背抵著槐樹,滑下身來,以手枕頭,眼眸彎成了月芽兒。劉濃身心俱松,躺于一側。微風吹來,拂過尺半草海,繚著二人臉頰,淺浸微涼。成都侯笑道:“暨待兗州一戰畢,石勒斷卻一臂,唯有內顧。”
荀娘子微笑道:“屆時,石勒難以南侵,勢必與劉曜爭雄,以期北統復行南侵。而豫州之地,士族已然北回……”
“此消彼長之下,暨待三兩年,即可漫甲征伐,北逐胡酋于大漠。”劉濃默契的接口。
“格格格……”荀娘子嬌聲放笑,直笑得翹凸的胸甲不住顫動,遂后,轉念想起一事,慢慢翻了個身,呈側臥之相,面對著劉濃,問道:“若胡酋退走,君將何如?”
劉濃怔了一怔,看著荀娘子大大的眼睛,一點一點的裂開嘴角,笑道:“劉濃之所愿,即在有朝一日,兵甲靜伏,烽煙湮滅,至此而后,愿歸華亭,醉臥山水,笑聞鶴鳴。”說著,一頓,問道:“荀小娘子,又將何如?”
“已然不小了……”荀娘子脫口而出,璇即,顫了顫眉,長長的睫毛不停的唰來唰去,臉頰寸寸紅透,撇過臉蛋,看向天上余日,輕聲道:“屆時,或將,或將……覓人,嫁,嫁了……”聲音越來越低,幾若蚊蠅,言罷,尚且幽幽嘆了口氣。
劉濃嘴角微裂,心中鏡平不波,徐徐閉上了眼睛,靜聽風吟。荀灌娘眸子一眨一眨,伸出修長的手指,挽了挽風,漸漸的,神情恬靜,中眸溫柔……
洛陽城。
石興踞坐于胡床上,身上衣衫零亂不堪,毛絨絨的衾襦中斜臥一姬,渾身無寸縷,眼眸緊閉,香腮盡紅。細細一觀,艷姬雪嫩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已然氣決。
徐光坐著胡凳,神情恭敬,目不斜視,待兩名侍衛入內,將那艷姬抬走,看了一眼石興,揖道:“世子殿下,如今,單于元輔入兗州如入無人之地,暨待月旬,定可揮軍入青州。青州曹嶷擁軍不過兩萬,料來單于無輔取之,即若探囊取物也!彼時,元輔得青州,復入徐州。其功,當以何彰?賤臣為世子計,憂懷難耐矣!”言罷,匍匐于地,雙肩顫抖。
石興面若寒鐵,眼中精光閃爍,斜了一眼徐光,嘆道:“吾何嘗不知,然,左司馬懷父王之命,是故,吾難為也!”
“非也!”
徐光抬起頭來,眉宇極憂,目光誠懇,深深的注視著石興,恭聲道:“趙王之命,乃相機而動,而非據城不前。左司馬此舉,徐光不敢妄議,然則,事關****之位,徐光唯有死諫爾!懇請世子殿下,為天下蒼生計,持節而制左司馬也!如若不然,他日世子殿下無一功而返,定遭非議矣!殿下也殿下……”其聲悲愴,而后,碰碰的叩起首來,不多時,光潔的木板上便溢了一灘鮮血。
“徐長吏,徐長吏何需如此……”石興驚了一跳,提著褲子竄下胡床,一把將徐光拉起來。
徐光滿臉溢血,眼淚鼻涕一起流,狀若痛不欲生。
石興心中感激莫名,嘴唇抖顫,將徐光扶正,掃了掃袖子,習著漢人模樣,微微一拱,沉聲道:“得長吏赤心相待,石興何其幸也。”
徐光抹著臉上的血淚,啞聲泣聲道:“世子殿下,賤臣乃一卑奴草芥也,然,為天下蒼生計,****不得不冒犯天顏也……”
石興面上神情急劇變化,漸而,驀然一狠,揮袖道:“罷了,罷了!吾即刻持節前往中軍帳,勒令左司馬明日揮軍出城,一戰而得潁川!”
“殿下,圣明!!”'
無彈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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