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號:80367)
作者:水煮江山
紅日臨東,劉濃向祖逖請辭。
祖逖稍作沉吟,隨即應允,并贈劉濃戰馬千匹,以謝護糧從戰。
此戰,祖逖斬獲極豐,得良馬近萬。
劉濃便未予拒絕,又向祖逖辭謝帳中女子。此事,祖逖皺眉想了一想,未予同意,且顧左右而言它。日已過卯時,不可再行久滯,劉濃只得作罷,引軍出城東,原路回返,直走虎牢,將由洛陽而入穎川,再歸汝南。
數日后。
石勒遣信使入陳留,欲以良馬千匹,置換一人。祖逖抿著頷紋,未作一言。信使細辯祖逖神色,將籌碼加重一倍。祖逖冷笑,摸索著案上茶碗邊緣,默然不語。
次日,信使再度拜見祖逖,復提此事,欲以良馬五千匹換之。
祖逖冷冷一笑:“城中,并無此人,或已亡于亂戰之中!”言罷,命人帶信使前往城西,并喚過駱隆,細細一番交代。
信使入內,但見人去樓空,血漬斑斑,大驚失色,倉皇離去。
石勒聞知此事后,面色陰沉凝水,縛桃豹于柱,鞭聲遙傳四野。
是日,駱隆與祖逖登塔遙望鄴城,笑道:“將軍思謀久遠,駱隆愧不及也!”
祖逖冷聲道:“柔然人驍勇擅戰,石勒若得,涼代二州定為其靖平,屆時北地危矣!休言五千匹馬,便是萬馬奔騰于眼前,豈可只顧其利也!再則,若欲討馬,祖逖當驅兵而前,探手取之……”一頓,又道:“此事,需縝密,想必劉……唉,瞻簀亦知,到此為止!”
“諾!”
劉濃至虎牢,攜上虎噬衛直撲洛陽,未有片刻停留,翻過陽乾山進入穎川,許昌城尚寄存著幾近兩千匹馬,需得一同帶回汝南。
一入穎川,劉濃放慢了馬速,任由飛雪自行奔跑。身后傳來格格笑聲,勿需回頭,乃是那胡人女子,名喚郁久閭柔。不愧是馬背上長大的女子,一旦騎上了馬,便似插上了翅膀,忘卻了身為俘虜,活像一只朱紅蝴蝶,在馬背上飄來冉去。她與孔蓁極是要好,二女語言不通,一路上,指手劃腳,嘰喳個不休。
“鷹,鷹……”
頭頂一鷹俯沖掠過,而后疾速升空,盤旋不去,非是自訓鷂鷹。郁久閭柔抬頭見了此鷹,細眉一挑,嘴角一歪,再次奔向劉濃,用手指了指他,又指向自己的胸口,嘟嚷道:“你,閭柔,箭!”
而此,已是她第三次要箭,想射此鷹。劉濃踏入穎川,心情漸好,半瞇著眼睛凝視她,見她眸子澄亮,不避不讓,不似有詭,又抬頭看了看鷹,飛得雖不高,但卻盤得疾,若欲引弓拔射,談何容易。當即,淡然一笑,命曲平給她一張弓。
曲平嘴角帶笑,從馬腹左側拿起一張三石角弓,掂了掂,遞給她。
“阿伊咕哩……”
閭柔見曲平聽不懂,隨即大搖其頭,晃得額上降珠流蘇脆響不絕。
曲平再拿出一張二石弓,閭柔頓時怒了,細長的眉擰成了川字,撇著嘴巴,看向劉濃,繼而,攤開了雪白的手掌。
她想要那柄華麗的小弓,劉濃試過那弓,個頭雖小,張力卻強,亦不知乃何物鑄就。稍稍一想,將掛在馬腹的弓與箭取下來,輕輕拋給她。
閭柔小手一揚,接住弓與箭,繃了繃弓弦,聽著那嗡嗡的聲音,嘴角一彎,喜笑顏開,而后,歪著腦袋瞅了一眼天上疾疾盤旋的鷹,扣箭于弦,未予瞄準,拉至圓滿,驟放。
“嗖!”
“鷹!樸簌簌……”
離弦之箭快若奔雷,撕風裂云,正中天上之鷹。便見那鷹一聲悲啼,奮力振翅欲逃離此地,奈何胸腹已被中穿,越飛越低,俄而,頭上腳下,猛然墜地。
“哦伊,哦伊……”
“駕!”
閭柔眸子透亮,揮著小弓,歡快的叫著,隨即,一夾馬腹,朝著樹林奔去,少傾,去而復返,手中捉箭,箭上插鷹,提著馬韁,繞著劉濃打轉,歡叫:“哦伊呀戈,閭柔!哦伊呀戈,閭柔……”繼而,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劉濃:“你!”重重的伏了伏首,又指向自己:“哦伊呀戈,閭柔!”
“哦伊呀戈……”
劉濃劍眉緊皺,雖然聽不懂,但知她必然是在自夸,且希望自己承認她的武勇。瞇了瞇眼,懶得理她,縱馬便走。
閭柔見他不來奪弓,心里樂開了花,把小弓套在馬腹上,再將戰利品掛于馬后,用手拍了拍,眼睛一眨,小嘴一張,竟然唱起歌來。
她的歌聲極美,清脆如鈴轉,唱著,唱著,孔蓁也提著長槍隨唱,二女一者唱漢曲,一者唱哩歌,歌聲遠遠飄蕩開來,為此凜冬憑添幾許生氣。
劉濃辯著閭柔的歌聲,細細一聽,漸爾竟覺熟悉,皺著眉頭一思,恍然大悟,柔然屬阿爾泰語系,后世吳語便脫胎于此。
“嘎,嘎……”
這時,一只渾身烏黑的楚鴰穿林而出,撲扇著翅膀,掠過馬隊上方。閭柔的歌聲嘎然而止,睫毛一顫,神情大喜,身子俏俏一彎,飛快的撈起弓,順手拔箭,搭弦,欲張。
“嗖!”
雷箭脫弦,疾插楚鴰,一箭斃命,直直栽下。一馬飛奔,拉起殘影如虹,大紅披風翻飛之時,騎士小手一揚,已將墜下來的楚鴰捉于手中,繼而,拔轉馬首,滾蹄奔來,將楚鴰一遞。
閭柔愣愣的接過鴰鳥,大眼睛眨不休,半晌,沖著荀娘子揮著小弓,四條水辮蕩來晃去,歡呼雀躍:“哦伊呀戈,哦伊呀戈……”
荀娘子神情一怔,臉上卻慢慢紅了,嘴角裂了一裂,匆匆勒轉馬首,猛地一夾馬腹,朝許昌奔去。
許昌,已然在望。
歷數穎川名門大族,自秦漢以降,層出迭見。有呂不韋之呂氏,張良之張氏,郭嘉之郭氏,荀彧之荀氏,鐘繇、鐘會之鐘氏,陳群之陳氏,徐庶之徐氏等等。
劉濃入許昌之日,洛陽大捷已傳遍穎川,故而,由穎川內吏荀蕤主導,在破敗的許昌城,簡以茶酒賦會,聊寄同喜與賀。在此雅會中,劉濃結識了陳氏陳逵,鐘氏鐘辿等人,更因于穎川護糧十日,陣斬胡騎千余,深得當地士庶稱贊。
待賓主盡歡后,劉濃雖未飲酒,卻意態闌珊,便欲度步至城墻上,臨風一展胸懷。殊不知,正慢悠悠度步轉墻時,卻聽見荀灌娘的喝斥聲。鬼使神差下,不由得收斂腳步,側耳傾聽,便聽荀娘子怒道:“休得刮臊,吾意何為,與汝何干?”
荀蕤漲紅著一張臉,不敢看阿姐,盯著夕陽下自己的影子,硬著脖子低嚷:“阿姐乃我荀氏女郎,豈可不為家族聲譽著想?劉威虜英雄了得,然,弟有耳聞,其人已與陸氏……”
“休得胡言!”
荀娘子按著劍,怒視其弟,喝道:“伏草之雀,安知鴻鵠之意乎?天下糜亡至斯,灌娘當習祖豫州,好為劉并州,豈有,豈有他心眷顧兒女,兒女……”
難以繼續,俏臉緋紅,冷冷一哼,指著荀蕤的鼻子,嗔道:“若再多言,定教汝好看!”說著,撇了撇荀蕤的屁股,嘴角一翹,一抖大紅披風,按劍疾走,將至轉角處,又回首,柔聲道:“阿弟,汝且好生照拂娘親。待,待天下靖安之時,阿姐必回襄陽!”言罷,猛然回身,疾速轉角。
“咦!”
“嗯……”
劉濃聽得太過認真,根本來不及躲避,兩人撞了個正著,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繼而,荀灌娘杏眼一瞪,指著劉濃的鼻子,怒道:“豈有此理!堂堂威虜將軍,竟,竟習人偷,偷……”
“別過!”
劉濃摸著鼻子,落荒而逃,嘴角卻帶著笑容。
豎日,劉濃引軍回汝南,許昌諸子送餞十里,待至穎陰縣,方才依依不舍的作別。
荀蕤也來送餞,不時的看著劉濃欲言又止,奈何荀灌娘一直在瞪著他,只得朝著劉濃沉沉一揖:“劉郎君,此番別過,尚望常來!”
劉濃笑道:“劉濃添為汝南內吏,汝南與穎川毗鄰而居,自當常來!”
荀灌娘秀眉輕跳,轉過了首。
大軍開拔,奔向汝南,此番大戰斬獲極豐,不僅得馬匹三千,尚負功勛在身,待他日建康表功,想來品階可再度榮升。
然則,愈近汝南,馬蹄也愈發輕快,劉濃心中卻突生一陣忐忑,待踏入汝南召陵縣,勒馬回首,望向北方,但見冬日之云,層層疊疊,又好似煙水云渺,將穎川、洛陽、陳留等地籠于紗障之中,便若霧里看花,令人難辯真顏。復回首,面向汝南,心中忐忑之意已去,暖意中來。此時此刻,方知那忐忑乃是何物,近鄉情怯也。
一路策馬疾馳,待至定穎,縣中塢主紛紛來迎,鋪席夾道,擺案置酒,尚有各色吃食。
見得此景,劉濃心中頓驚,面上神情卻鎮定自若,徐飲一盞茶,問道:“劉濃離境已然近月,不知汝南可安?”
鄧塢主捋著長須,朝劉濃深深一揖,笑道:“劉威虜兵伐胡騎于洛陽,故而不知,十余日前,有流騎近千,肆掠于汝南,焚村屠民,為禍四野。幸而,劉威虜帳下劉縣丞設計,率強勇悍卒擊敵于野,一戰潰之,斬首數百……”
曲平疾疾問道:“上蔡何如?”
鄧塢主搖了搖布冠,皺眉道:“據聞,流騎乃由陳國而入,曾入上蔡。然則,有此雄將據城,想來無憂!”
“鄧府君,劉濃先行別過,他日再逢,駕!”
劉濃劍眉緊皺,打馬便走。
趙愈追上來,神情也驚,流騎既入上蔡,必入固始,細細一陣思索,禁不住問道:“劉威虜,我等戰敵與穎川、洛陽,再奔陣留,胡騎如何得入上蔡?”
劉濃冷聲道:“由陳國而入,唯有一途。”
“滎陽!”
趙愈大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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