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軍事
“哼!”
孔蓁用手抹了抹脖子,看著指尖上的血跡,冷聲道:“汝休想使詐,生逢亂世,活有何意?孔蓁既欲殺汝,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惜乎孔蓁力弱,終是不敵莽夫!”說著,狠狠的剜了劉胤一眼。
“哈哈,小娘子且歸……”
劉胤一聲長笑,把重劍歸鞘,拉起韁繩調轉馬首,拍馬即走,置孔蓁若無物。
孔蓁怔了一怔,眸子追著劉胤遠去的背影,久久未曾回神。
稍徐,情不自禁的把指尖置于唇下,以袖掩面,輕輕舔拭,咸澀的味道當即使秀眉微顰,她眨了眨眼,而后,輕身跳下馬背,撿起草叢中的長槍,拍馬慢慢馳向山嶺,至嶺上時,忍不住的回望軍營。夕陽灑下,白色的軍營孔孔格格,仿若縱橫交錯的棋盤,守衛森嚴。
這時,孔煒與薄盛聯袂而來。
孔蓁心中一驚,欲遮掩傷口已來不及,只得彎身福了一福。
薄盛瞇著眼看了看孔蓁的脖子,隨即又瞅了孔煒一眼,搖了搖頭,打馬下山。
孔煒看著女兒脖上的傷痕,眼底驀地一縮,知女莫若父,當即便知女兒何意,心中又驚又怒,喝道:“蓁兒,滋事體大,事關闔族存亡,豈可頑劣兒戲!”說著,吩咐身側的兒子:“且顧你小妹,勿使其再惹出事端!”言罷,猛地一甩袖子,忿忿而去。
孔蓁輕身一旋便繞過其兄,幾個疾步追上阿父,攔在阿父的前面,跪匐于草地,以額抵背,沉聲道:“阿父,且聽女兒一言。女兒方才試探那劉縣丞,其已知我等存有異心,卻絲毫不懼,且順勢而為,其為何如此鎮定?”說著,想起了劉胤冰冷而不屑的目光,肩頭不禁一陣輕顫。
聞言,孔煒眉頭一緊,暗暗揣度一陣,冷聲道:“劉濃身為晉仕,心懷振綱復常之志,我等欲投,其為名望故,便不得不納,想必其人以為翻掌便可制得我等!卻不知,此事尚有他人……”
“阿父!”
孔蓁一聲輕喝,徐徐抬起首來,凝視著枯瘦的阿父,勸道:“阿父,那劉殄虜乃何許人也?其人攜甲入江北,幾經血戰廝殺,威震南北道,帳下軍卒悍勇莫匹,僅我孔氏絕難成事!阿父且思之,劉殄虜豈會如此不智,其定知尚有他人!依女兒度之,劉殄虜之意,必然乃是欲效黃雀也!阿父何不趁機往投劉殄虜,誅殺郭默于陣前!”
“黃雀?!一網成擒?!”
“哈哈……”
孔煒放聲大笑:“孰是螳螂孰為蟬,何人又執彈弓捕黃鳥,此時言之過早!蓁兒,切莫再言,汝之心意我已盡知。然,若將劉濃與祖氏相較,我孔氏別無他選!此事若成,上蔡便乃我孔氏生息之地,若不成,亦屬天命,莫可奈何!”言罷,再不停留,繞過孔蓁,急急而去。
“阿父……”
孔蓁幽幽一嘆,軟軟坐于草叢中,心亂如麻卻莫可奈何。
便如孔煒所言,祖煥行祖逖之勢逼迫孔氏,劉濃又豈可比得過祖氏,孔氏只能選擇與劉濃為敵。而此,則為陰謀轉陽謀,即便眾所周知前方乃是陷井,亦不得不跳。
是夜,新月初起。
劉胤與薄盛對坐于帳。
薄盛嗡聲道:“孔煒言辭閃爍,確屬有詐。若是僅孤峰嶺之匪,萬難撬動上蔡分毫,孔煒非不智之人,想必,尚有他人窺視于側!會是何人?”
“尚能有何人!”
劉胤冷笑道:“薄軍主,若論汝南、汝陰兩境,何人有膽,何人自認居能,可比我家小郎君?”
薄盛稍一沉吟,答道:“鲖陽郭默,固始趙固,興許,尚有上蔡張滿,望風擾內!郭默有心逃竄,不事耕種,其疑極甚!”
“嘿嘿……”
劉胤濃眉一挑,重重一捶案,不屑地道:“小郎君常言,萬謀莫若攜萬斤之力,陰謀詭計實乃小道爾!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莫論何人,有此一戰,定可相安數年!”
聞言,薄盛眉梢一揚,心中卻咯噔一跳,別人不知,他心自知,若論擅戰,劉濃兵甲雖不足三千,但卻盡是百戰精銳,可卻數倍之敵,暗忖:孔煒啊孔煒,汝只知已,卻不知彼,縱使汝與郭默暗通款曲,又能何如?怕是已身不保,上蔡染血也!
豎日。
孔煒率兩千部曲下嶺。
劉胤瞟了一眼,但見眾匪氣色稍有回緩,而孔蓁躲躲閃閃不敢居前,心中便已然有數,未作一言,拔營前往上蔡。
一路上,孔煒不停借故休歇,命人埋鍋造飯,以補體力。劉胤冷目視之,薄盛雖與孔煒有舊,但也深知箭已上弦,勸其不得,只得有意與孔煒疏遠,以免日后刀戎相見而生難堪。
鲖陽,郭默與諸將站在塢墻上,塢中,三千部曲人人帶刀,靜侯將令。
劉胤與薄盛驅馬并肩,緩緩行于鲖陽官道。在二人身后乃是兩百鐵騎。再后之一箭距離,便是孔煒率著兩千流匪,默然跟隨。
塢墻上的諸將,下意識的按緊了腰間的刀。
官道上的劉胤與薄盛,冷冷斜視塢堡,任由座下之馬,自行踏前。
“蹄它,蹄它……”
馬蹄聲不徐不急,卻踩得人胸口憋悶,尚且帶著莫名的興奮。四野靜到極致,官道上唯聞馬蹄,塢墻上僅余呼吸。
郭默雙手按著箭剁口,微微傾身,半瞇著眼睛注視官道,略瘸的左腳一抖、一抖。
漸行,漸遠,馬隊終于踏出視野。
墻上眾人齊齊暗吐一口氣。
郭默站直身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拍了下左腿,高聲道:“郭芝何在?”
其弟郭芝道:“在!”
郭默道:“速速遣人致信趙二肥,滋有孤峰嶺匪人攜兵過境,欲入上蔡。郭默唯恐匪人亂我鲖陽之民,故而,率部曲陳軍于邊境!若是趙二肥體寬心優,不妨坐食其豕!”
“諾!”
郭默道:“郭留何在?”
“郭留在!”
郭默道:“速速派遣斥侯偵察上蔡,靜待孔煒起事,若是孔煒一起,火速回稟!”
“尊命!”
“張丑何在?”
“張丑在!”
郭默道:“半個時辰后,點兵兩千五,隨我一同奔赴鲖陽邊境,相機行事!”
“諾!”
郭默瞥了一眼人群中的宋侯,抖了抖肩上紅氅,沉聲道:“宋侯何在?”
宋侯眉頭一顫,心中撲通一跳,卻不得不排眾而出,揖道:“宋侯在!”
郭默冷笑道:“吾料趙二肥,必作壁上觀!其人,定將待我與劉濃揮戈皆殘之后,再率眾而出,收拾殘局!是以,一個時辰后,汝率部五百,攜同塢民,漫入固始縣,搶其野粟,趁勢圍困趙二肥!”
“諾!”
宋侯沉沉一揖,小眼睛一陣亂轉,猶豫道:“將軍,宋侯領命,然,然,宋侯唯恐塢民不從爾,昨日,昨日塢民便已生亂……”心中卻道:‘郭瘸子啊郭瘸子,竟然令我率民圍困趙二肥,而此,汝便可從容脫逃,然則,欲置宋侯于何地也?’
“豈會不從!”
郭默冷目投視宋侯,見宋侯躬著的身子越伏越低,心中冷笑連連,嘴上卻道:“汝可告知塢民,我已陣軍邊境,只待趙二肥一出,便可擊之半道!想必,塢民為活命之故,定然從也!”言至此處,把宋侯撫起來,捉著他的手,悵然道:“宋長吏待我郭默情厚,我郭默又豈會自折臂膀!長吏勿憂,待我擊敗劉濃,定然揮軍解救長吏也!屆時,長吏當為頭功!”
言罷,回頭看向傻乎乎的五弟郭芋,皺了皺眉,吩咐道:“五弟,汝當護得宋長吏周全,但有絲毫差池,待我歸時,拿汝是問!”
“哦,大兄!”
固始縣,趙固塢堡。
趙固喜食乳豕,是以塢中圈養著無數肥豕。此時,寬大的矮案上,便擺了一整只乳豕,首尾眼耳鼻俱全,渾身呈黃,油澄澄的直泛光。
趙固雙手抱起乳豕瞅了瞅,張開肥嘴,對準乳豕之嘴,一口咬下。豕和著油,蒸得已久,既有嚼勁,且入口便化。
咽了咽嘴中肉汁,趙固神情愜意之極,一把拽下粗短的豕尾,三兩口便嚼了個精光。
“呼……”
許是因食得過急,肉卡在喉嚨未下,趙固喘出一口粗氣,用力一咽,而后,捉起案上酒杯,咕嚕嚕一陣狂飲,待順肉下喉,嘖嘖嘆道:此豕,若是再蒸半個時辰,方為最佳……
“阿父!”
這時,趙愈大步踏入室中,眉心皺得死緊,沉聲道:“阿父,孩兒左右思之,劉殄虜接納孔煒,怕是欠妥!”
趙固漫不經心的吮了吮手指,撕下一塊背肉,邊嚼邊道:“不妥在何?”
趙愈皺眉道:“以孔煒之勢,斷難危及上蔡。其人,必有同謀!而此同謀,孩兒輾轉度之,恐乃,恐乃郭默!”
趙固飲了一口酒,哈出一口氣,用絲巾抹了抹手掌,淡聲道:“即為郭默,又與我趙氏何干?”
“阿父……”
趙愈神情一驚,撩袍落座于案側,沉聲道:“阿父,月前,祖豫州致信阿父,希阿父阻郭默南下,以免其侵擾淮南。而日前,孩兒已與劉殄虜為謀,且待上蔡秋收畢,便共同舉兵,討伐郭默……”
“愈兒!”
趙固一聲沉喝,掐斷兒子之言,隨后捧起乳豕,用力撕作兩半,將一半遞給兒子,自食另一半,冷聲道:“臨事需鎮靜,豈可冒冒失失!”言至此處,吐出一塊骨頭,慢悠悠續道:“方才,郭默已然致信于我,將陳軍邊境。其意不難揣度,必是為謀上蔡。而祖豫州之命,我趙固自不可違,然,其令乃是阻郭默南下……半日后,且待二人力戰將竭之時,我趙氏再行他論!若是劉濃亡,趙氏可趁勢入上蔡,嗯,秋收將至……若是郭默敗,我等之命已復。何需,自尋煩憂!”
“撲!”
一聲悶響,趙愈手中之肉,墜地……(未完待續。)塔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