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一百零三章 藏器于身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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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藏器于身


更新時間:2016年05月16日  作者:水煮江山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水煮江山 | 門閥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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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漫過蘭亭之顛,三方朱亭中衣冠簇簇。

外圍,觀聆者甚眾。

西亭,十幾個郎君環圍落座。

劉濃緩步踏入亭中,左右一瞅,隨意落座于一方空案,輕輕一拂袍擺,淡然掠過四周,無有熟識者。

自那老儒唱名,亭中眾人的目光便一直隨其步伐而起伏。若在半月前,會稽之地,興許甚少有人得知華亭在何!但如今,尚有何人不知華亭有美鶴?!

種種眼光紛至沓來,心羨者有之,覬覦者有之,不可逐一盡述。

劉濃視若無睹,面上神情云淡風輕,懶懶的靠著亭柱,微瞇著眼睛,靜待辯玄開始。

一對多,得有人開啟談端,而開啟談端者猶為重要,需引經據典佐證自己的論調。此時,談坐者便會依據各自對其談端的理解進行駁論、深論。談端開啟的越妙,清談問難便越是激烈;辯到深處,令所從之人酣暢淋漓,自然可博得滿堂華彩;反之則味同嚼蠟,令人恨不得掃席而去!是以,開啟談端者皆是通曉《老》、《莊》、《周》、《儒》之輩,否則誰敢妄為?

稍徐。

北亭、東亭皆已有人侃侃作言,唯有西亭猶自靜默。

西亭中,有人皺眉沉吟,有人面面相窺,亦有人躍躍欲試,幾番欲言又止,終是不敢輕易嘗試;更有人將目光投向劉濃。

美郎君仿若未見,只顧提壺續盞,悠然飲茶。

“噗!”

便在此時,左側有人將手中麈輕輕一掃,踏案而出,徐步行至正中央。朝著四方一個團揖,笑道:“余姚虞楚,見過各位郎君!”

眾人見他邁出來,面各色異。虞楚家學淵源精通《周易》,會稽學館的教導老儒虞喜便是其族叔;他來開啟談端,必是擇《周易》而述。然老、莊四類之中。《周易》最是隱晦難明!雖然漢時鄭玄有《易論》,西晉大名士王弼亦有《周易注》可以作考,但清談辯論旨在新、奇、正,三者合一。若是老生常談之言,豈非令所從諸君昏昏欲睡乎!有人暗悔:早知如此,當初我便應該搶先一步,以儒作論,再引老莊……

“見過……”

“見過,虞郎君……”

一時間。眾人雖紛紛起身還禮,但卻盡皆暗自戒備。

“嗯!!”

見得眾人面色,虞楚神情頗是洋洋,緩緩揮著黃毛麈,略略一頓,干放了一聲嗓子,成功將眾人心神提起,而后淡淡笑道:“易言:乾道變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貞!”言至此處,再頓。

果是《周易》!眾人心下一沉,反倒靜下心神,且看他如何論端。

少傾。

虞楚環顧亭中,折麈在手,攬著雙手再度一揖。朗聲道:“此道,乃變化之道!道轉乾坤,互化陰陽,方能得正其命,各落其盤;是無末而逐本。是本生立性,是性從太和,是以利也。圣人有言: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故,道生于變化之有也!自然則本也!各位以為然否?”

一語震驚四座!然此驚非彼驚,而屬嘩然!

“非也,此乃竊道也,吾不敢茍同矣!”

當即有人拍案而起,朝著四方一個團揖,面呈興奮之色,隨即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將虞楚之論駁得體無完膚。殊不知,此舉恰合虞楚之意!開端已成,且將談端漫開,非聚一點,非事一言;如此一來,正好合他精通《周易》全局的優勢。

踏前三步,抓住其言語中的漏洞便是一陣窮追猛打,直至將對方駁得啞口無言、失魂落魄之時,方才揮著黃毛麈,慢悠悠的問上一句:“各位,以為然否?”

“非也!”

“非也……”

霎時間,西亭之中冠帶激涌,一個個的郎君憤然起身,與其唇槍舌劍,你來我往輪番爭奪。但無一例外,皆被其逐一駁倒,竟無人能鎖端!

滿場皆怔,便是東、北二亭亦有不少人將目光投向紛亂的西亭中。劉璠坐于西亭外側,見得此景,嘴角微微一裂,提起酒壺,淺淺斟得七分,舉杯徐徐作飲。

中亭。

謝裒眉頭微皺,舉至嘴邊的酒杯拿起又擱下;紀瞻面色依舊不改,緩緩的捋著銀須,目光投在亭角;王侃面色微驚,虞楚此舉將自身對《周易》的領會解析盡顯無疑,但竟將世家郎君們激至這般田地,委實有傷風雅。不過,亦難言其糾,玄談辯論本就如此:若是據理,當仁不讓矣!

屏風內傳出一句話:“依三位之見,西亭將由何人拔籌?”

聞言,三人齊齊一頓。

王侃微微側身,稍作闔首,低聲道:“回,道畿,依王侃觀之度之,西亭眾人已呈頹勢,唯虞楚勢氣正虹,若無差池,此子定當拔籌!”

“哦?”

屏中人再問:“紀俊、幼儒先生,認同否?”

謝裒沉聲道:“若再無人能行鎖端之舉,西亭將由此子論勝而出。”

紀瞻笑道:“然也!”

“哈哈……”

屏中人一聲輕笑,縫隙處隱見白毛麈揮揚:“若是如此,道畿便與三位作博約……”

“道畿!”

紀瞻將手中酒杯緩緩一擱,側首笑道:“紀瞻尚未言止,若無人能鎖端,西亭自是此子論勝;然側,紀瞻敢斷言,其必敗也!”

“何故?”

三人皆疑,紀瞻緩笑不語。

“哼!”、“碰!”

小謝安捏著雙拳重重擂案,震得案上三枚青果亂蹦亂跳,目光狠狠的刺了一眼劉濃,撇著嘴巴,側首問道:“阿姐,那美鶴莫非癡妄了,一直愣著不作聲,怎生贏得?”

“安弟!”

謝真石一聲嬌嗔。伸手輕輕刮了一下小謝安的鼻子,眸子斜斜掃進亭中,略作打量,聲音悠幽:“安弟,若言辯談,汝可及得劉郎君否?”

小謝安嘟嚷道:“略。略有不及!”

“嗯……即是如此,他為何不作一言?”

“癡妄了!”

“哼!你才癡妄了!”

謝真石再刮了一下小謝安的鼻子,見其神情頗是委屈,悄悄塞過去一枚青果,拉在身側,軟聲笑道:“華亭美鶴擅詠、擅鳴;其詠之詩,澈不見物;其鳴之琴,足至天聽;其之辯識,你亦自問莫及!其為何斂言旁觀?阿姐時常教導與你:事若不掛懷。便可洞悉其跡!莫非你皆忘了?”

“咔嗤!”

小謝安猛力咬了一口青果,雪白的牙齒在果面上挖出一條糟,閃動著眼睛,悶聲悶氣地道:“我自未忘,恐美鶴忘矣!”

聞言,謝真石神情微微一滯,緩緩側身,注目西亭。默然凝視半晌,心道:唉。然也,恐美鶴身在局中,未能脫身得窺其跡,忘矣……

西亭。

虞楚將黃毛麈掖在腋下,臉上盛滿笑意,朝著眾人慢慢一個揖手:“各位。以為然否?”

此時,亭內眾人除劉濃外,皆已與其交鋒過,非是無人鎖端,實是無人可將其端鎖住;清談辯論時。此等情景并非未有先例,此為主客雙方懸殊甚盛之由也!而愈是難以鎖端,眾人愈是心焦難耐,盡皆暗嘆:唉,學不如人,教豎子得以正名……

縱觀在座者,無人面呈酣暢,盡皆焦眉苦臉,更有甚者如座針毯、拔耳搔腮卻只能徒呼奈何。

便在此時,虞楚眼光悄然飛出亭中,與東側劉璠目光一對,相互微作點頭,而后撤回,漫不經心的一掠,在劉濃身上倏然一定,神情恍似驚愕致極,踏前一步,輕呼:“咦,原是華亭美鶴矣!”說著,擒麈揖道:“適才虞楚一心致理明知,竟不知美鶴列席在此也,莫怪,莫怪!”

場面瞬間一靜!

“美鶴……”

“然也,美鶴亦在此,為何不作言?”

“你我皆戰,美鶴不前,此乃畏難小人行徑……”

“唉,美鶴此舉,實不可取……”

轉眼間,潰敗眾人紛紛將目光直刺劉濃,道不悟則不透,理不辯則不明,若懼乾坤之高遠、自然之深奧,便畏足不前,乃高雅之士所不齒矣!

有人終是按捺不住,皺眉沉聲問道:“君惜于言,何故列席于此?”

“然也!”

有人拍案而起,揮袖寒面,冷聲道:“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匿形于角,莫非欲行利而忘義乎?”

“然也……”

須臾之間,各色指責眾說紛紜、雜沓往來,盡皆撲向劉濃。

劉濃安坐于亭角,把著盞的手微微一頓,徐徐抬起頭來,環眼一掠,見眾人皆避得遠遠的,深怕與他坐得近了,沾染小人之氣!唇左微裂,捉著茶盞緩緩續飲,對身側諸般責言置若罔聞。而此景,恰若怒海孤舟,傾刻間便有沉沒之險,然其飄來蕩去,恁是不沉。

需得再撩一把浪!

虞楚見劉濃神情鎮定、舉止間旁若無人,眉心微微一皺,暗吸一口氣,將黃毛麈往左一打,左足踏出半步,微昂著首,慢慢笑道:“劉郎君好定力!看來定是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也!而今……”

“噗!”

恰在此時,劉濃三指輕輕一拂盤著的袍擺,按膝而起,頂著各色目光,徐徐踏入中央,朝著虞楚半半一揖,淡聲道:“然也!”

然也……

短短兩字,恰若利劍橫空一切,一半浮天,一半落地,眾人面面相窺,落差太大,不知何意。

稍徐。

呼……

虞楚暗暗吐出胸中之氣,沉聲問道:“然在……”

“然在然也!”

劉濃側踏一步,朝著亭外紅日重重一個揖手,而后向著四方觀圍者一個團揖,唇左笑啟,朗聲道:“然在然也!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也!此器,形而上,為道也!此時,神而明,乃變化也!周知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此乃乾坤之正也!圣人有言: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此美為何矣?此理為何矣?圣人再言:美之為美也……”

語聲鏘鏘,抑揚頓挫;其人時爾望天深問,倏爾垂首自釋;間或上指朗乾、下詢幽坤。彈指間,但有所聞者,皆為其聲、形、勢所攜,無人不從!

虞楚幾番忐忑插言,皆被美郎君以滔滔之洪,瞬間淹沒于溝渠之中。

“故!”

美郎君劍眉飛揚,環指眾人,一字“故”,猶若天外飛來,于眾人心海轟然炸響,繼爾,朗聲滾雷若嘯:“故,道生于有,道生于無,皆變化爾!此有,非彼無!此變化,即為道之一體矣!”

稍稍一頓,美郎君神情漸爾歸復,雙眼則如星投靜湖,令人不可逼視;慢慢,盡斂于眼底,淡淡揖手道:“諸君……以為,然否?”

道之一體……

眾人皆迷,眾人皆醉。

虞楚身子擦著亭柱軟軟下沉,嘴里喃喃自語:此何論矣,道之一體乎?

“然也……”

有人癱坐于席,魂猶在外,不知口中吐言也!

“然也,妙也!”

有人酒灑滿襟而不覺,緩緩撫掌,深怕聲音過大,驚走此道也!

亭中雖有聲,然,靜默致極!

“謝過!”

美郎君微微一笑,默然團揖,而后一撩袍擺,跨步而出。

出亭七步!

“妙哉!”

“妙哉!!”

“此論,可開章也!”

贊聲、掌聲四起。

聞贊,美郎君腳下未停,頭亦不回的向左一個揖手,行經劉璠之側時看亦未看,緩緩搖頭;直直踏至來時之案,徐徐落座,側首笑道:“青果,何在?”

“果子……”

“啪!”

小謝安愣愣的看著美郎君行來,手中果核墜落,在案上蹦了兩下,跳入草叢中;回過神來,目光順案垂流,沾縛于叢中果核,眨了眨,喃道:“果子?果子!果子入腹也!”

“噗嗤!”

謝真石宛爾一笑,捏著團扇輕拍其頭。

“我尚有一枚!”

劉濃將手掌攤開,掌白若玉,中有一枚青果,兩相一襯,各作其輝。

半炷香后。

東、北二亭決出拔籌者,東亭乃謝尚,北亭為夏侯弘;謝尚神態懶懶,從東亭慢慢搖出來時,未見絲毫喜色,眼光一直繞著林間邊緣。

夏侯弘面白唇紅,年約二十七八,頭頂高冠,身披寬袍,蓄著三寸短須,懷抱一柄烏毛麈。其與瑯琊王氏交好,自其勝出邁至王氏子弟之案時,王羲之等人紛紛起身恭賀,言稱師兄。而其人竟淡然以對,緩緩抱麈落座,目光則慢悠悠的環掠四野。

清風浸來,頗有幾分仙姿。

五斗米道……

劉濃雙眼微瞇,冷鋒暗聚,徐徐將茶碗一擱,闔目沉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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