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閥風流第一百零一章 弄影戲輪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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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弄影戲輪


更新時間:2016年05月16日  作者:水煮江山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水煮江山 | 門閥風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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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當空,木蘭花盛放于曲水中。

美郎君踏案而出,稍稍俯身,將酒杯撈在手中,徐徐而立,青冠、月袍投水成影。

桂花樹下,弄笛之人將青笛橫打唇間,雙眼微瞇,隱約帶笑。

謝裒提起青銅酒盞,將杯中酒慢慢飲盡;王侃眉色疑惑,回身打量錦袍郎君;錦袍郎君按床而起,白毛麈遺忘在身后;紀瞻嘴角展笑,緩緩捋著銀白長須。

曲水兩畔,寂靜不聞聲。

眾人皆以為王謝代表人物詠罷,定會是袁蕭接續,焉知出案者卻是華亭美鶴。近來,美鶴因會稽學館一事,聲名播遍山陰內外,在座諸君未見其人亦必聞其名。然則,此舉極不合例,畢竟美鶴只是次等世族。有人輕聲喃道:莫非,笛聲誤停?

稍徐。

笛聲未起,似待,幾位尊長皆無言。

劉濃漫眼掠過四周,將手中酒杯舉而向天,作勢邀月,隨后再定在眉前,遙遙對著源頭三人緩緩向下一拉作揖,朗聲笑道:“劉濃有一舊作,愿獻此月。”

嘩……

四座皆驚,曲水流觴行舊作并非不可,然則今時非同往日,理當即興賦詩。常聞人言華亭美鶴極擅詠詩,為何卻要以舊作獻月,莫非辭窮爾?

場面稍稍一愣,疑惑目光紛投劉濃。

半晌,有人離席而起,伸手遙指劉濃,高聲問道:“劉郎君,莫非意盡才竭爾?若是如此,何不罰酒三杯退下?好使木蘭得以續流矣!”

周義……

“然也!”

周義身側之人大聲笑道:“快快罰酒三杯,莫行耽擱!”

“然也……”

“此舉何意,莫非真如……”

霎時間,沿水兩側私聲四起。更有甚者朝著劉濃指點不休,而與劉濃交好者盡皆面呈擔憂:袁女正咬著嘴唇,把杯中之月攪得稀爛;謝真石皺眉不言,眸子明滅閃爍;袁女皇側首看著美郎君,嘴巴微微張著,細長睫毛唰唰剪輯;王羲之臥蠶眉斜插兩邊。似欲飛走;謝奕、袁耽等亦各作不同。

“瞻簀……”褚裒將酒杯重重一擱,眼底精光一閃,面呈毅然作決,便欲出言替其解圍。

“諸位,朗月在天,神女投目之下,何故喧嘩?”

紀瞻自從聽聞劉濃林間一曲,便知此子胸中自有丘壑,豈會是那等輕妄怠慢之人。當即起身,雙手左右一分,徐徐向下一壓,頓時將四野歸靜。

再揚聲問道:“劉郎君為何要詠舊作?”

劉濃看亦未看那面呈憤然的周義,倒是在他身側之人身上稍稍定得一瞬,轉眼而走,面對紀瞻,雙手環捧酒杯。揖手道:“回稟紀郡守,適才劉濃偶得一首新月之詩。然與昔日所作相較略有欠缺,是以有此一言。若得郡守恩準,劉濃愿兩首皆獻!”

“哦……”

果然不出我所料,紀瞻長眉一挑,朗朗笑道:“但且詠來!”說著將右手一擺,作勢為邀。

“恭敬不如從命!”

劉濃斜踏一步。半倚身側桂樹,稍待數息調神順意,神情漸爾放緩,隨后環顧四野,但見雪燈點點、桂樹綽綽。隱約間亭臺暗黯悄立,再側首望月,皓皓如雪偏惹斑痕如淚潑,瞇著眼睛似迷于其中,聲音漫長且朗:“十輪霜影轉庭梧,此夕羈人獨向隅;未必素娥無悵恨,玉蟾清冷桂花孤!”

“妙哉!”

袁耽拍案而起,大聲笑道:“瞻簀勿孤,吾等與君共隨矣!”

“瞻簀勿孤……”

“瞻簀,何需如此清冷言孤也!”

“瞻簀,瞻簀!”

紅樓七友盡皆離案,紛紛迎至水邊,將劉濃環圍于其中。便是那臥蠶眉王羲之亦踏步而來,手捉兩杯酒,一杯自飲,一杯推向劉濃。

眾人見勢更驚!頓時嘩然!

而周義把水畔所眾者細細一觀,面色唰地作土,腳下木屐一搖,險些墜入曲水中,踉踉蹌蹌落座于案后,暗自惴惴:這才幾日,這廝怎地和王謝袁蕭皆有勾搭,且交情匪淺……

“哈哈!”

紀瞻捉著須尾,微掂腰腹,放聲笑道:“玉仙何孤,有朗月相隨矣!此乃舊作,尚是新作?”

聞言,劉濃雙手各執一杯,排眾而出,朗聲道:“回稟郡守,此乃新作。劉濃一時觸景生懷,心思華亭,故得此詩;然則,劉濃自知此詩清冷與景不合,恐誤諸君風和雅興,方想以獻舊作。”

紀瞻大喜,笑道:“如此說來,汝尚有更佳之詩!快快詠來,我等唯愿垂耳作聆也!”

“固所愿也!”

劉濃將王羲之贈酒徐徐飲盡,微微一彈袍擺,單擒流觴之杯,目逐清溪之月,回望蒼穹之月,劍眉微凝,遙舉酒杯,縱聲問道:“明月幾時有……”

明月幾時有?

未曾得聞此詩者,皆面面相窺,如此開篇實屬平淡無奇,怎會言此詩更佳?謝真石、袁女皇則眉梢一揚,暗自心道:在其心中,原是此詩最佳……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語聲似喃若呼,思緒瞬間若玉山摧崩,亂綻飛裂!美郎君則舉杯向天,神情悠悠,似在問天,何年?背后兩縷青冠飄帶,隨風漫展。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清風冉冉,袍角似舞翩。水中之人,岸上之人,兩兩相看皆無厭;恰若月白雙翅,意欲翱翔唳飛。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美郎君緩緩垂首,腳下木屐牽出頎長身影,似對顧相憐。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晴,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長里共嬋娟。”

美郎君面上笑意凝盛,將杯中酒徐徐飲盡,默然換酒。托著木蘭花行向水邊,緩緩一放,輕輕一推,目逐其隨水流走,而后慢慢起身,面紅如坨玉。微微裂嘴一笑,朝著四方團團一個揖手。

三影,共輝!

半晌,竟無人喝彩!滿座皆是神情悠悠,未返。

“妙哉!”

“妙哉!!”

“妙也……”

“瞻簀,妙哉!謫仙爾!”

“謫仙?此言妙哉!恰若謫落寰塵之仙爾!”

“與君同月爾,與君同歸爾……”

亦不知是誰開了個頭,一時間贊聲如雷涌,眾人神情激蕩。紛紛推杯置盞,飲盡杯中之酒,當此美景,當此美詩,當此美仙,當浮一大白共合也。

而美郎君卻已緩緩歸座,將盤于膝上的袍擺輕輕一拂,“噗”的一聲輕響。

“哈哈……”

紀瞻提壺注酒。一飲入喉,放聲笑道:“此詩裁體獨特。字句雖簡,然言隨意飛、字滋神縱,轉折之間恍若天人天語,凡夫難以覓跡,斷不可再續;立意更是絕佳獨秀,朗如月、魂似潔。兩相不著物,足堪上品!如此,便為上中,各位以為然否?”

“然也!”

謝裒扶須認同。

王侃本有些許猶豫,但瞥了一眼錦袍郎君。繼爾默聲不語。

錦袍郎君目注桂花樹下,見美郎君雖受眾人紛贊,面色卻依舊如常,真若謫仙之姿啊!緩緩一笑,度回矮床安坐,不經意間掠見一束翠綠悄放于樹下,神情微微一愕,手中白麈頓在胸前。

木蘭輾流。

蕭然、袁耽等皆有詠詩,雖不若劉濃之詩,卻亦稱得上佳作。自此而后,笛聲漸爾漫作無續無端,再不刻意停留。一輪流觴下來,只有寥寥十來人得詠,褚裒便在其中,一首五言詠月超常發揮,亦使其得了個上次。隨后,笛聲悄膩,再不復聞。

曲水流觴罷止,女郎們期待已久的追月開始,頓時嬌語俏笑連作一片。追月:小女郎們以酒杯、木盆盛月,追著誰,輕輕一碰,便可向對方討要一件禮物。

郎君們借著清溪端正了衣冠,捧著酒杯徜徉流連,若見心儀的小女郎捧著小酒杯、木盆行來,必然擺著飄飄若仙姿式,只待女郎追至身前討要禮物。

當然,亦有不少郎君轉來轉去,皆未有人理睬。

劉濃慘也!

袁女正就在他身邊,捧著一個又一個的小月亮向他討要禮物。

此舉恰合佳節習俗,乃小女郎們的權力,眾人自不會見怪,反而樂在其中。

袁女正討走了他手中的酒杯,懷中藏著的澡豆,肩上沾著的兩枚花瓣,猶自不肯罷休,指著他腰間的香囊,格格笑道:“我尚要這個!”

這個,不能給,乃是舒窈所繡……

劉濃無奈,亦不能著惱,只得雙手一拱,笑道:“此乃家姐所贈,不可贈人。小娘子,何不向令兄討要?”

“哼!”

袁女正嘴巴一翹,嬌聲道:“阿兄,尚有東西可討嗎?”

嗯……

劉濃側首一看,袁耽更慘,被幾個小女郎團團圍著,臉上雖洋溢著笑,渾身上下的東西卻被拔得精光,便是連頂上的頭冠亦未能保住。再漫不經心的一掠,褚裒亦痛并快樂著,正將自己的頭冠摘下來,默默的放在謝真石案上,而謝真石雙手尚各捧月亮一朵。

便在此時,肩上有物輕輕一觸,劉濃徐徐回首。

不知何時,宋祎跪坐在身側,手里則捧著一汪小月亮,輕聲笑道:“劉郎君,宋祎要……”目光轉了一圈,定在他頭冠上,掩著嘴媚笑。

唉……

劉濃渭然暗嘆,但今夜委實多賴宋祎暗中幫攜,不然以他的家世,多半只能陪座。不便相拂,遂將頭上青冠緩緩取下,默然一遞。

“噗嗤……”

宋祎再難忍住,亂亂一笑,伸手接過青冠,提在手中,寸寸起身,款款而去。

待行至謝尚身側時,微微一頓。

謝尚抬頭側首,默然附之一笑。宋祎嫣然宛爾,亦不作言,將手中酒杯一拋;謝尚胡亂的將酒杯在懷中按住,再一抬頭,暗香猶存,人已不在眼前;驀然回首,只見綠紗蕩水。

一夜,魚龍舞,滿載盛譽而歸。

來時乘船,去時行車。浩蕩的車隊從王氏莊園緊靠陸地的一側而出,沿著竹道連亙緩行。

劉濃坐在車中,隨著青牛前進停頓,慢搖、慢搖。手中則編著草螞蚱,草是來福采來的葦草,柔韌、嫩綠,正適編這些小玩藝,多年不編竟頗顯生疏。

回到謝氏客院時,已是下半夜。月光灑滿院內,木屐將青石路踏得啪啪作響。即將邁進月洞中,身子稍稍一頓,默然兩息,唇往左笑,一步踏入。

左肩被物輕觸,一個聲音嬌笑:“小郎君,我追著你了……”

劉濃側首,朝著綠蘿笑道:“你想要甚?”

話將落地,右肩亦被人輕輕一碰。不用看,墨璃捧著一杯水中月,盈盈笑著。而室前,蕩漾著無數的小月亮。劉濃將適才在路上摘的一束帶枝桂花遞給綠蘿,再掏出一枚草螞蚱送給墨璃。隨后灑然一笑,不待兩婢說話,揮袖穿行于月陣。

墨璃雙手捧著草螞蚱,對著月光一照,驚呼:“呀,好漂亮的青螓啊……”

“真的好漂亮哎!”

綠蘿繞著墨璃打轉,想搶草螞蚱;墨璃豈能教她如意,兩個美婢格格笑著,在院中來去追逐。

青螓……(蜻蜓)

聞言,劉濃身形猛地一頓,雙肩一抖,暗嘆:手藝太差……

徐徐踏至水階上,負手而立,投目華亭方向。

華亭,劉氏莊園。

劉氏端坐于院中柳下葦席中,笑盈盈的看著巧思捧著一杯水月行來。

“主母,婢子要追哦!”

“巧兒,我不跑……”

“呃……”

巧思微微一愣,撲扇著眼睛嬌柔一笑,兩個旋步轉到主母身后,端著水杯輕輕一磕,隨后便跪在坐上,將手一攤:“主母,巧思要禮物。”

夜拂端著一杯月,左右瞅了瞅,隨后腳尖輕輕一掂,身子若穿花亂蝶,繞過幾個女婢,追至羅環身側,稍稍一碰,嫣然笑道:“羅首領,我……”

“夜拂,羅環沒了……”羅環眉頭緊鎖,提前準備的所有禮物皆被搜光了,只剩下一把腰刀,雙手緊緊按著,不讓任何人打主意。

一個漂亮的小女娃端著個小木盆,悄悄轉到一個壯漢身后,尚未碰著,那壯漢便已回首,哈哈一笑,將手中精心準備的禮物遞過去。

小女娃嘴巴一嘟,脆聲道:“阿兄,靜孌尚未追上呢,不要……”說著,捧著木盆,邁向角落里。

那里,有自以為藏得很隱秘的留顏。

而院子里,鶯鶯燕燕們亂奔一氣,到處皆是笑語歡聲。

二樓,碎湖斜斜的倚著扶攔,看著眼前的一切,軟軟的笑著。突地,背心被一物所觸,嘴角笑意更濃,俏俏回轉身。嫣醉立于身后,眨著眸子,極盡靈詰。

碎湖淺淺笑道:“想要甚,說吧。”

“我要……”

嫣醉細眉凝著,仿若想得很用力,但隔得半晌亦想不出要啥,卻想起了自己來找碎湖的目的,笑道:“想不到好的,待日后再向你討吧。”

稍稍一頓,淺身萬福道:“碎湖阿姐,烏程來信了,小娘子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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