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依依,古道口,蓬船如棋,錦衣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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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來,皆是旅人。
斜斜,酒肆一側,清風撩起半簾,隱見寬帶眷飄;隨后,簾中邁出兩位郎君,十五、六歲俱是弱冠之齡。二人漫眼對視,稍作互揖,而后緩緩一笑,下車并肩而行。
余譙趕緊急迎幾步,朝著左側郎君躬身施禮:“余譙,見過小郎君!”
“嗯!”
左側郎君面相方正,氣宇軒昂,此刻眉梢正飛揚,揮舞著錦袖,直踏而來;右側的郎君則面淡若水,略顯蒼白,漠不在心的打量時,一眼掠見劉濃,神色微愣,以致稍稍落后半步。
左側郎君將將行至近前,木屐尚未定穩,便揖手笑道:“這位郎君,以為然否?”
劉濃還禮,淡淡笑道:“然也!”
“既是如此,你我何不辯之?理不辯則不明矣!”
左側郎君挽袖于胸前,放飛眉梢,灑然縱笑,隨后便命余譙擺出矮案與葦席,邀那右側郎君與劉濃一同入座辯理。禮不可廢,辯不可褻,劉濃淡然而笑,撩袍落座,朝著對面右側那郎君微微闔。而此時,右側郎君亦在悄悄打量他,神色間頗是躊躇。
既而一頓。
“劉濃,見過孫郎君!”
“孫盛,見過劉郎君!”
兩人幾乎同時見禮,此人正是吳縣孫盛,前來會稽亦是為求學而至。因孫、褚兩家尚在北地時,便是通宜交好,是以與這褚郎君約作一處。
“哦……”
左側郎君瞅瞅二人,目光定在劉濃身上,將手中白麈往左一歪,朗聲笑道:“原是舊識?如此美郎君我竟不識!安國,快快與我作薦!”
孫盛初至時,面色本呈澀然,待見劉濃對昔日之事根本未曾掛懷,竟率先見禮。心中頓松,同時更生好感,溫言笑道:“季野兄,這便是華亭美鶴劉瞻簀,前兩日,我尚與兄言過!”
“華亭美鶴?”
左側郎君凝眉細索,隨后恍然大悟,揖手笑道:“原是珠聯生輝之美鶴當面矣,錢塘褚裒見過劉郎君!”
孫盛道:“此乃錢塘褚氏,褚季野!”
“謝過!”
劉濃闔謝過孫盛提醒,而后對著褚裒揖手道:“華亭劉濃,見過褚郎君!”心中則道:唉,吳郡聲名尚未傳開,不如昔年郗公戲言爾!此番會稽之行,尚需砥礪!
褚裒瞄了一眼酒案上的竹葉,青酒,眉尖一跳,撫掌笑道:“竹葉,青逢得竹葉青,如此妙題怎可錯過!君可解之!”
言罷,將麈一揮,右手則一擺,示意劉濃解題。番▽□茄小☆說網
“敢不從也!”
劉濃雙手徐挽,正欲作言而解,誰知那大漢卻突地回過頭,朝著三人濃眉一擠,正色道:“我購竹葉青!”
來福一直在其身側,細而觀之,聞言,趕緊輕聲喝止:“勿要多言,有你竹葉青喝!”說著,俯身對大漢耳語幾句。
大漢渾身一個激靈,眉尖隨即飛挑,叫道:“此言當真!”
“當真!”
須臾,大漢緩緩抬頭看著來福,狐疑的問道:“汝能做主?”
“嗯……”
聽聞此言,來福驀然一愣,隨后尷尬的看向小郎君。
劉濃微一側,笑道:“自然作真,再取一壇來。”
“是,謝謝小郎君!”來福頓時大喜,順手一把拽起坐在酒壇上的大漢,二人奔著離酒肆不遠的驛棧直直而去。不多時,再有白袍前來,抱來一壇竹葉青。
待酒上案,入盞,濃郁酒香四溢。圍觀眾人聞之,紛紛側目咂舌。物若無較,不知高低,此番兩廂作比,竹葉,青真若寡水也。番□茄
`````余譙則心中忐忑,略顯不安的看著褚裒。打華亭竹葉青名謂的主意,乃其自作主張而為,平日亦依此使酒肆生意好上不少,其心中更曾自鳴得意,認為此舉甚妙。
褚裒淺抿杯中酒,贊道:“好酒!然,今日我等且論題之是非,不論其他!劉郎君,以為然否?”
聞言,余譙面色一松,而后看向劉濃。
酒已有分,題卻尚未辯!
劉濃亦微抿一口酒,早有成竹在胸,遂淡然笑道:“酒本無名,因釀酒之人、之方而得名。若以竹葉為名,青酒為何物?若以青酒為名,竹葉為何物?”
褚裒提盞飲酒,笑道:“皆為酒也!”
孫盛贊道:“妙哉!”
“確實妙!”
劉濃唇往左笑,緩緩將盞舉至眼下,邀飲,酒杯沾唇便擱盞,淡然再道:“誠然,皆為酒也!褚郎君,既是皆為酒物,則可作價而決,請以竹葉售之!再以青酒售之!”
“啊……”
褚裒、孫盛皆怔,半晌回不過神來。二人皆以為其將以白馬論對答,若是如此,無論劉濃作何解答,褚裒皆可據論否之,畢竟白馬論糾纏六百余年,經得無數名家反復論證,然皆未有所定論;誰知他竟劍走偏鋒,順水推舟繞開白馬論,將命題述之以實;若以實解,則無解矣!
唉……
莫非其名過非實,竟作守關者?我竟與守關者對座辯談!!
少傾,褚裒瞇著眼睛,身子微微后仰,手中麈漫不經心的揮著。孫盛則眉頭緊鎖,沉思之時,亦眼露疑惑的看向劉濃。而劉濃則泰然自若,微徽笑著,仿若未見二人眼中置疑。
稍徐。
“噗!”
劉濃以手輕輕一拂袍擺,激起聲音悶響,隨后長身而起,亦不言語,朝著二人各一揖手,而后踏著木屐,揮著寬袖,穿過人群,揚長而去。
圍觀眾人目逐其身影漸隱,雖無人出聲,神情卻盡是迷惑茫然,皆在心中暗想:莫非美郎君輸了?竹葉青真輸給竹葉,青……
“妙哉!”
有隨從挎刀而來,大聲叫道。`````
“妙在何矣?”褚裒急急追問。
隨從環掠一眼,竟不怯場,昂身答道:“我家郎君言:妙哉!簡在帝心矣!白馬非馬……”言此至處,稍想,仿若覺得極是拗口,理了理,繼續道:“白乃白,馬是馬;馬是白馬,白馬非馬。汝若不售,彼何得購;彼若不購,汝何得售;皆因簡在帝心,一氣而變,同類、同聲,固天理也!理也,可續為矣!”
言罷,按刀而走,視眾人若無物。
簡在帝心……同而天理……
“妙哉!”
褚裒猛地一拍大腿,將手中麈一扔,“簌”的一聲竄起,朝著劉濃消失方向便追,因動作甚急,袍擺帶倒酒盞,濕透亦不顧。
孫盛驚道:“季野,何往?”
褚裒揮著大袖,頭亦不回的大聲道:“賠罪爾!”
與此同時,拷刀的隨從踏上車轅,看一眼驛棧方向,隨后回身低問:“小郎君,莫若小人再去將那劉郎君請來,鳴琴一曲?”
簾中人道:“美鶴性傲,不可輕辱,走吧!”
“諾!”
驛棧有兩類,官棧與民棧。因北地飽受胡人鐵騎蹂躪,大量北地世家、平民涌入江東,官棧已然難以負荷,是以緊臨渡口的民棧便應運而生。
驛棧名謂《春秋》。
劉濃抬頭看一眼牌匾,微微一笑,邁步入內,恰逢來福匆匆出來。
來福奇道:“小郎君,怎地如此快?”
“早點回來,練會字!”
劉濃大步踏向后院,側笑問:“那人呢?”
“唉!”
來福濃眉皺成一團,嘆了一口氣,忿忿地道:“此人混賴,得了酒就跑了,我正尋著呢!”
“既已去了,何必尋他!”
劉濃笑著搖了搖頭,來福無非是見那大漢身手甚強,想招攬進莊罷了。△
``````近幾年因戰亂之故,南逃江東的軍士甚眾,現下華亭莊中有白袍三百,其中亦有不少逃卒,經得羅環終日操練,若論身手勇猛足可以一當十,何需為一個逃亡軍士大費周折。
“劉郎君,且留步!”
聞得喚聲,劉濃回頭,只見褚裒正大步追來,跨過院門時險些絆了木屐,頂上之冠亦略略歪斜,而其袍擺亦濕得一大片,樣子頗顯狼狽。其卻渾然不覺,直直邁到近前,長長一個揖手,慚聲道:“劉郎君,褚裒謬矣!竟未悟得君言君意為何矣!愧矣,愧煞人矣!”
咦!何解?
劉濃驀地一愣,半晌方回神,見其仍揖著,趕緊虛虛扶起,而后挽禮道:“褚郎君何必如此,劉濃亦不過悟解偶得矣!如君所言,事不辯則不明,既已明之,何須愧矣?”
褚裒正色道:“劉郎君何需自謙,知者自知也!”
這時,孫盛已至,溫言笑問:“瞻簀此番前來錢塘,可是往會稽求學?”
劉濃道:“正是!”
褚裒喜道:“甚好,我與安國亦要前往一試,莫若三人同行,亦好再續詩書。”
劉濃亦極喜褚裒性子率真,與6納、祖盛頗有相似之處,便欣然應允。褚裒更喜,當下便邀劉濃一起再返酒肆,置下美酒與各色吃食,三人詠詩暢懷。孫盛暗中卻頗是奇怪,不時看向劉濃,心道:會稽學館非中、上世家不可進,便是我與褚季野亦不過前往一試爾,能否得進尚不可知,他怎地就如此篤定?
飲得一陣,褚裒亦想起此事,持著酒盞的手,猛地一頓,竟濺出不少酒水,稍作猶豫,終是問道:“瞻簀,莫非汝竟不知么?”
“季野有問,但請言之!”劉濃早已瞅見孫盛幾番欲言又止的樣子,再聽得褚裒此言,心中亦暗暗奇怪。
“唉!”
褚裒一聲長嘆,看來瞻簀果真不知此事,嗯,不可不提醒,遂沉聲道:“瞻簀,會稽學館非同等閑,對世家子弟考核甚嚴,建館三年,尚未曾聽聞有次等士族得進矣!”
原是此事!
劉濃笑道:“昔日,劉濃曾蒙朱中郎賜帖,期以持之拜訪謝幼儒先生!”
“名刺?朱中郎?”
聞言,褚裒眉頭鎖得更緊,渭然嘆道:“瞻簀,恕褚裒冒昧,朱中郎常駐外郡來回皆匆,是以不知謝幼儒先生在去歲便已明言,會稽學館不得舉薦也。”
孫盛亦搖頭道:“其考核共分上、中、下三等,依世家類別而不同矣!若按往年之例,上等世家較易,中等世家難,次等世家極難!”
聞得二人言,劉濃心中怦的一跳,心思瞬息數番電轉,不著痕跡的將微微顫抖的左手一抹,淡然笑道:“圣人云:既來之,則安之。劉濃不才,亦愿見識極難之核矣!”
言罷,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裂喉。
褚裒、孫盛面面相窺,兩人原本對此行其實并未寄以厚望,此時聽得劉濃所言,心中猶似火燒,各自將酒飲盡,重重擱盞,隨后齊聲贊道:“瞻簀,妙哉!”
劉濃灑然一笑。
當時明月在,濃夜歡醉。
其間,那掌堂余譙趁著幾位郎君飲得開懷,悄悄對劉濃笑言日后將賣果酒,再不賣竹葉,青酒,同時亦希望能賣真正的華亭竹葉青。劉濃略作思索,便當場修書一封相贈,余譙持之便可與劉訚接洽。至于如何得售,那便是劉訚的事,其自行拿捏后則會上報,劉濃亦不會多加約束,在商言商矣!
踏出褚氏酒肆時,已是中夜。
彎月如鐮,灑得四下一片水白,林間則朦朧隱約。
劉濃飲得有些過,走路歪歪斜斜,被腳下石塊一絆險些摔倒。來福趕緊一把扶住,遞過兩顆酸梅。順手接過,正欲往嘴里一塞,突然一陣幽風吹來。
陣陣酒意再亦經不住,頓時一泄而出。
來福嚇壞了,搖著小郎的肩,驚呼:“小郎君,好些沒,好些沒……”
“來福,你,你別搖我……”劉濃難受之極,扶著兩根青竹,只覺天地皆在旋轉。
來福放開小郎君,怯怯地澀然道:“哦,小郎君,來福不搖!再也不搖了……”
“鏘!”、“何人窺探?”
劍出鞘。
霎那間,來福雙眼在月夜中森寒如鐵,重劍撤在手,遙遙指向遠方林間。
“來福!是我……”
林中燈光一挑,墨璃手持梅花映雪燈迎來,身側尚跟著兩名帶刀白袍。款款行至近前,突見小郎君扶竹嘔吐,心中驚駭萬分,呼道:“小郎君醉了?”
說話間,將手中燈往身旁白袍一遞,人已經竄過來,一支手輕輕緩撫小郎君的背,另一支手則掏出絲帕替其擦拭嘴角,心里可疼了:小郎君,怎地喝恁多酒……
隨即又抬頭嗔道:“來福哥,你沒帶碎湖姐制的酸梅么?”
來福不言,看著小郎君醉酒的模樣,心中極疼,飲酒時曾遞過酸梅,不知何為,小郎君未接。
“無,無妨,回,回吧!”
半晌,劉濃借著墨璃的手臂,晃晃悠悠地站起來,暗暗順得幾口氣,胸中酒意漸漸平復,只是手腳仍乏力,亦在捫心自問:為何會醉?
四人攜著劉濃返回驛棧,綠蘿見之,驚得手足無措,趕緊煮醒酒湯、燒熱水。劉濃喝過醒酒湯,渾身仍無力,不能自行沐浴,紅著臉讓二婢脫了個精光。
其間無事,不足為道……
飛檐斬月!
待小郎君睡下,來福領著兩名白袍攜劍而出,沿著來時之路,緩步慢行。待行至先前竹林時,持著劍一直抵至林中深處,冷聲喝道:“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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