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玠摒退了左右,就連衛夫人都只讓遠遠的跟著。番茄小□◇說☆網
``牽著劉濃的手,四下里逛了一圈;默行無言,來到了那株絳雪梨下。
他看著那朵白薔薇,眼睛深深的注了進去。
徐徐。
衛玠道:“年幼之時,我曾問外舅,人,為什么要做夢?”
外舅答:“有所思,則有所夢。”
“我再問外舅,心未曾思,眼未曾見,為何卻入夢?”
外舅答:“是承襲曾為之事,人們不曾夢見坐車入鼠洞,亦或碎姜蒜喂鐵杵,是為無先例。”
“可是,我未曾為之,仍有夢……”
“外舅走后,說我一定會得不治之病。如今,也真應了!”
說到這里,他低下頭,看著劉濃。劉濃似征似夢,眼角有淚,他想起了自己的后世,那些難以磨滅的過往,有骯臟、有牽掛、亦有悲歡。
衛玠放開他的手,抬起手掌放在眼前看,那手雖是通白,卻沒有光澤。伸開五指,把手前伸,伸到盡頭,擋著陽光。少傾,被那暖陽浸得有些困倦,獨自一人走向月洞,將將跨身而出,又回頭,笑道:“虎頭,我若歸,汝莫悲……”
我若歸,汝莫悲!
輕輕的咳嗽聲,漸遠不可聞。
劉濃走到樹下,手撫著白薔薇,骨紋磨指,指離,感覺猶在。怔在當場。
“進來!”
有香風徐懷,衛夫人行到院中,撇了他一眼,轉身進入屋內。
屋內鋪著鳳葦席,脫屐而入內,衛夫人摒退女婢與健仆,只余二人對坐。劉濃稍稍傾右,看著案上的沉香不語。
衛夫人道:“你今日來,所為何事?”
到底是衛夫人,心思密似,言辭戳如針。□番茄◇
``````劉濃今天前來,不只是探望衛世叔,還另有要事。可是此時,他卻不想再提,答道:“小子不曾有他事,只為……”
“呵呵!”
衛夫人一聲冷笑打斷,斜目,怒道:“休得在我面前作色,汝之心性,我豈不知?衛通之事,你不受財,便是以待今日吧。
劉濃知她不喜自己,這恐怕是改也改不過來了,終需顧及世叔顏面,緩聲道:“尊長之言,小子羞慚。衛通郎君無心之失,豈可掛懷……”
衛夫人道:“說吧,汝欲為何?”
一再被斷,一再被冷言,劉濃火氣騰地一下上來,索性不再顧忌與掩飾,按膝道:“夫人可曾聽聞,建威將軍庾琛,有一女,名喚文君。”
“哦!”
衛夫人眉尖飛揚,冷聲笑道:“倒有聽聞,年方十六,據傳是個絕色美女,還頗具才名。怎地,難道,你小小年紀便思窈窕?”
劉濃道:“非也,衛通郎君,年已十六,正正合適!”
“汝!!!”
衛夫人大怒,不等門庭聯姻,乃奇恥大辱也。細長眉眼盡開,劉濃向左微側,與其對目。人不可有傲氣,但不可無傲骨,我欲往東,你卻非拉我往西。何必找什么庾氏雖不及衛氏,兩相聯姻正合世家輔承的借口。直指本心,我欲斷庾亮的將來!讓他做不了國舅爺,讓他飛不起來!至于搬倒庾氏,以我如今之力,那是妄想。
半晌,衛夫人怒濤般的心意平伏,眼神卻更銳,說道:“我雖不知,你提此,真意為何。但那潁川庾氏,自庾袞方起,怎可與我衛氏相比。”
說到這里,她一頓,看向劉濃,等了幾息,劉濃沒有接話,繼續道:“嗯……,你與庾亮有隙,庾琛在謀會稽太守,據聞司馬睿與王導,對其名望亦甚看重,恐怕將允。可你注籍華亭,份屬吳郡士族,只要己身正,又何須懼他。莫不是想借此,讓我衛氏替你說和?”
劉濃默言。
衛夫人視為默認,想起了衛玠所言,衛氏自過江,沒有人在中樞撐門庭,實已衰弱,若得庾氏借力,亦無不可。番○茄□
淡聲道:“如你所愿,我會攜衛通前往,一探那庾小娘子,若真是有容有德,便會提姻。來人,送客!”
劉濃長身而起,朝著她深深一扣,徐徐退出屋內。一抬頭,日頭正紅,看久了,晃得人有些暈眩。
衛夫人在屋內低聲道:“虎……汝,好自為之!叔寶,亦叫虎頭。”
劉濃肩上猛地一硬,他突然間就明白了,為何衛夫人對自己如此挑剔,一切都因為世叔,以前是成見,現在更多的是擔心啊,擔心他污了世叔的聲譽。
良久,轉身遙揖:“謝過尊長!”
一只麻雀從古槐上穿出,繞著院墻一溜,翻入其中。眼瞅得那青石的夾縫間,有顆顆粟粒。左右一顧,無人,縱身而下,翹翹腳的靠近。真無人,低頭啄食。
突然,頭頂落下一個籮筐。
“哈哈,捉住了!阿兄,快,快點!”
脆嫩的聲音從樹后響起,從樹背奔出兩個小孩子,一個七八歲,一個十來歲,都著錦衣華服。
年長的掀起籮筐一探,將那麻雀捉在了手中,年幼的大喜,伸手向阿兄討要。阿兄小心翼翼的遞了過去,年幼的用手捧住,卻恁不地,手小沒抓牢。小麻雀反倒啄了他一口,雙腳一蹬,撲騰著翅膀飛了個沒影。
年幼的大哭,年長的手足無措。
“條弟,翼弟,你們在干嘛?嗯,翼弟,你怎么又哭了!”
有人踏進深院之門,邊走邊揮著白毛麈,走到近前,逮著年幼的孩童抹了一把臉,年幼的哭訴著剛才的得而復失,反被其啄。
來人正是庾亮,而這兩個孩童都是他的胞弟,深受父親寵愛,是以終日溜狗捉鳥。因有外人在場,他不得不板起臉,訓道:“不得胡鬧,條弟,你的論語,通背至何了?”
年長的孩童似乎很怕他,顫聲顫氣的答道:“正,正在背……”
“哼!”
庾亮冷冷一哼,佯怒道:“快快回屋去,好生習背,小心父親的竹節!若是再不通,漫說是父親,便是我,也會予以責罰!”
“哦……”
兩個孩童一溜煙跑了,庾亮面色微慚,對身邊的人笑道:“阿弟們年幼頑劣,讓景純兄,見笑了!”
他身側之人正是郭璞。☆番茄
郭璞打量著院內景色,笑道:“到是個好院子,水氣極是養人。元規莫要責罰令弟,都是有福之人矣!”
“哦!”
庾亮奇道:“莫非,這院子,也有說道之處?”
郭璞背負著手,背后麈,輕輕的敲著后袍下擺,笑而不語。
“叮,叮,咚,……”
一陣清揚的箏音從后院飄出來,漸漸的飄滿人的思海,宛轉流連。郭璞捏著手中麈,滿臉含笑,似徜徉于其中。
一曲終罷。
郭璞問道:“何人在操箏?”
庾亮笑答:“阿妹文君,自小便喜箏。景純兄亦是此道大家,如何,可能入耳乎?”
郭璞贊道:“恰似稽叔夜,不與塵色沾。”
庾亮哈哈大笑,一臉的得意,手一揮,引著郭璞進入了自己的屋中。庾亮本就是紈绔,父親南來,一時失勢,郁郁惴惴。在長街酒肆中,相逢了郭璞,一見之下,郭璞便為他占了一卜,言道日后極貴;又勸解庾琛前往拜訪王導,得王導引薦見了司馬睿,謀取會稽太守一職。如今,已成定勢。
一切,都賴這郭璞多矣!
美婢奉上茶酒,郭璞飲了茶,笑道:“近日,元規和顧氏、賀氏走得近,多結交些江東士族,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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庾亮得其稱贊,眼睛大亮,揮麈道:“也真是應了景純那話,得一而逢三。我原本,只是想借顧小三之口傳些話。沒想到因此認識了賀毗,與賀氏的幾位郎君。隔日,還邀我前往東山攜美而游呢。”
郭璞暗道:果然,劉濃那些牽連沛郡劉氏的傳言,都是你放出去的。嗯,慢刀割肉,暗中殺人不帶血。不過,你謀別人,別人又豈會硬著脖子讓你剁。呵呵。
不作聲,四下里打量。
突然起身,沿著屋外轉了一圈,又掏出卜簽,一陣搗鼓之后,從中抽出一支,細細摸索,奇道:“怪哉,怪哉……”
庾亮最是信他這一套,自他起身,便一直跟在他的屁股后面打轉。他往東,跟東;往西,隨西。此時,聽得他連連呼怪,忍不住的問道:“景純兄,怪在何焉?”
郭璞不答,猛地抬頭,直視著他,繞著他打轉。一雙鋒利的眼睛,盯得他心里直麻。
庾亮又問:“景純兄,可是,可是有何不妥?”
郭璞跨入屋內,坐好,品了一口茶,對那注視著他的庾亮,說道:“元規,需得往北,富貴自來……”
“往北!”
庾亮大驚失色,急道:“景純兄,你上次不是說,立足中樞不動搖,定有一場極貴嗎?怎地又要往北!”
往北,那也太危險了,一雙眼睛狐疑的盯著郭璞。
郭璞曬然一笑,將茶碗擱在桌上,起身,搖向屋外。
“景純兄,景純兄!”
他剛剛走到中庭,身后便傳來了庾亮急急的呼喚聲,木屐也踏得混亂不堪。頓住身子,冷聲道:“元規既然不信景純,景純留之何意?”
庾亮深深一個長揖道:“景純兄……”
“唉!”
郭璞嘆了一口氣,沉聲道:“非是讓你前往洛陽、長安,往北有豫章,王處仲控軍于此。元規可知,瑯琊王氏,為何可以左右江東?”
庾亮細細一思,眼睛越來越亮,答道:“文有王導以控中樞,武有王敦領將在外!莫非,景純兄是想我……”
“正是!”
郭璞笑道:“庾公不日便會前往會稽,任太守。若是元規,前往豫章,那王處仲為王氏計,又怎不會以禮相待。以元規之才,在軍中任職,定能一展所長。需得結識英才,多施恩于人,徐徐而圖。終有一日,嘿嘿……”
“妙哉!”
庾亮麈擊手掌,仿似看到了自己身處王敦軍府,左右而逢源,漸漸的,慢慢的,一呼百應……
夜色剛起,庾琛自王導府上回來,臉上盡是喜色,命部曲將王導所贈之屏風抬至院后。一轉身,現自己的兒子,正在廊上等候。
二人入得內室,各自落座,庾亮便將郭璞所言之事稟了。
庾琛右手輕拍著左手,眼底有慧芒正在思轉,良久,方才說道:“王處仲軍陳豫章,已成虎勢,觀其作為,絕非人臣之相。司馬睿也知,奈何他依賴王氏過重,不得不故作未知。危地矣,不可前往!”
庾亮道:“父親所言甚是,只是如今我庾氏,過江則實衰,父親為謀取會稽太守,已承王氏之情。何不借此情,而布自局。豫章雖險,但孩兒自當秉持父親教晦,多結世家友人,靜觀而斂言。若王氏真有此野心,且能得逞,則我庾氏亦有進退之路。若王氏未能得逞,那時,孩兒自當趁勢反戈而導正。我庾氏,亦能立足江東百年而不衰矣!”
庾琛起身,徘徊,撫著濃密的胡須,一雙眼睛吐光,時聚時散,驟然轉身,問道:“此言,乃郭景純告之于汝?”
庾亮面上一紅,不得不答道:“也有,孩兒自己的心思。”
“哼!”
庾琛重重一擊案,怒道:“郭景純此人,極擅弄實作虛。他替我庾氏謀至于此,所為何來?”
庾亮被他的擊案聲嚇了一跳,心中卻暗道:父親,已經同意了。答道:“他今日言自己命途,將死于非命。希日后,我庾氏得貴之時,能保其不死。”
“哦!”
庾琛落座。自古以來,雖敬神鬼而遠之。但這命途一說,不可不信。況且,一切對庾氏確實有利。
這時,健仆在屋外說道:“家主,衛氏遣人來送帖!”
“衛氏!快快拿進來!”
庾琛大喜,衛氏一向自詡門第,不屑于新貴來往。數百年來,不論是朝庭聲威,還是郡望都根深蒂固,非庾氏可比。哪怕到了這江東,王導也要將自己最為出彩的侄兒,想方設法的拜在衛夫人門下。今日,衛氏怎地屈身而就,來傳帖于我了!
接帖一觀,面色數變,默然半晌不作聲。
庾亮奇道:“父親,衛氏所言為何?”
庾琛道:“明日,讓家隨,將院內院外好生打掃。我讓汝母,陪著衛茂猗,你陪隨衛氏郎君。不,衛茂猗不能以平常女子視之,還是我親身相陪吧,免得失了禮數,教人笑話!”
又道:“讓汝妻將文君,好生打扮一翻!”
“咦!”
庾亮驚疑,眼睛一轉,隨后拍腿笑道:“父親,莫非衛氏欲與我庾氏……”
“嗯!”
庾琛緩緩點頭,喜怒不形于色,一陣風吹來,燈火疾搖。他心中甚喜,可莫名的又帶著些許忐忑,總覺得,這事好,只是有些不盡。
不盡在何呢?渺不可捉也。
月光盡灑,灑在郭璞的頭冠上,他站在自家院中,仰望蒼穹之星宿,心道:這劉小郎君,真深不可測,晃若生而知之。他讓我誆庾亮前往豫章,便是想讓這人不給他添亂。可單單只誆走他,好像,也阻不了那場極貴啊。
管他,管他。那極貴,護不了我。
我命尚且不安,何須為他人憂矣。若真是那等人物,命數必變。多投一子,說不定,亦能憑添幾分變數。
終究是道命不明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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