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壽說完,陶模沉思了一會,抬起頭看著德壽,目光炯炯,全然不復之前的頹廢之樣。“若此子真如你所言,興辦實業、大辦教育、修橋鋪路,那就非常值得懷疑。你可知我現在最害怕的是什么嗎?”德壽搖搖頭,陶模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我怕河源之事就是惠州呂梁指使!”
陶模此言一出,讓德壽頭皮發麻、手足無措。呂梁此人在廣東雖然時間不長,但手段繁多、財雄勢大,已成根深蒂固之勢。如果真是他所為,恐怕很難清除,貿然動手就會引起整個廣東的大地震,地方勢力不會眼看著自己的利益受損,那些工廠帶來的錢財數以百萬計,足以讓人鋌而走險。不說別人,就是自己,每月都會有一筆一萬銀元的孝敬送到自己的宅邸,如果事發,自己難逃其咎!
“大人,如果呂梁只是個商人的話我們辦也就辦了,但他擁有工廠上百家、田地萬頃,還有不下千人的持槍護衛隊。甚至整個廣東超過一半的大豪紳與他有緊密的利益關系,查明真相之前,不易輕動啊。”
陶模點點頭,不管他呂梁是不是亂黨,現在最要緊的是保住自己的官帽子。河源暴亂在前,不適合再去招惹一個大勢力,看來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陶模目光呆滯的看著遠方,難道堂堂大清朝就這么一步步滑入深淵了嗎?長毛、拳匪、洋人、亂黨,再加上各地層出不窮的反清起義,明擺的是亂世之象啊。
“呂梁的團練申請就準了吧,老夫為大清牧守一方,有心報國卻無力回天,希望呂梁不是我們想象的那樣!”
“大人,我們可以讓呂梁的團練往惠州北部與河源交界處駐防,作為批準其團練的條件,看看他是否會與亂黨沖突,如果二者平安無事,那就說明他們一定有勾結!”德壽說道,陶模點頭同意。其實德壽內心已經認定呂梁與河源亂黨有勾結,他的勢力遍布惠州周邊,怎么會容許亂黨出現?再說亂黨使用的火器先進,一定不是清國內部生產的,一定是從海外輸入,其從港口運輸到河源,怎么會不被呂梁的人發現?雖然能猜到,但德壽不準備揭發,而且他還會與呂梁聯系,表明自己支持對方的態度。德壽是滿族人不假,但他也能看到滿清時日不多,到時候腥風血雨,自己怎么也得為自己的家族留條后路。
陶模一定想不到,自己一個漢人大臣,盡心竭力的為滿人統治者服務,最后反而是滿人貴族自己投靠背叛。
廣州城里的大人物中陶模身心俱疲,德壽明哲保身,只有手握軍權、代表了廣東幾十萬滿人利益的廣州將軍保年在干實事。北方義和拳針對的是洋人,不足為患,而且現在已經為朝廷所用。只有這亂黨,不僅擁有政治方針、組織,還能從外界得到軍火支持,明目張膽的打出與滿清為敵的旗幟,針對的是滿清的根本,就像前些年的長毛之亂一樣,甚至更加可惡。一旦讓他們得逞,滿人的利益怎么辦,誰能肯定不會發生屠殺滿族的事情?就像當年滿清入關時針對漢族的屠殺一樣。
陶模那個狗官面對河源亂黨竟然關門謝客,不管不問!這樣的兩廣總督自己說什么也要參上一本。德壽那個滿人鼠輩,與陶模狼狽為奸,整天不知道在總督府里商量什么,就是不見實際的舉措,說到底能保證廣東幾十萬滿人安全的也只有自己保年了。這段時間保年將在各地駐守的綠營兵、巡防營士兵全部集結起來,駐扎在廣州附近,陶模那個漢人奴才還算識相,主動送上了物資給養。
“蘇燦,現在集結了多少人?”蘇燦是保年最得力的手下,好歹有些軍事才能,現在軍隊的事情全交給他去辦。
“大人,不容樂觀啊,各地報上來的人數一共是八萬七千人,現在到廣州的不到一萬人,其中騎兵一千,我估計這已經是全部了。現在朝廷正和洋人開戰,隨然李鴻章已經在天津和洋人議和,但各地的海防營還不能動,除碣石總兵魯三達陷在河源外,其余的總兵都不能輕動。”
保年除了在心中大罵之外沒有任何辦法,這種無奈的情況非常正常,因為各地吃空餉最大的頭目就是他保年,自己從中得利最多。
“槍械還有火炮呢?”
“大人,搜集到的槍械大約有五千支,都是老舊的單發后膛槍,甚至還有一些燧發槍,彈藥還算充足,但作戰的時候能發揮多大的作用就說不準了。火炮有一百多門,情況和槍械差不多,都因為缺乏保養難堪大用。小的聽說河源亂黨不知從哪里弄了些先進的火槍和火炮,以我們現在的裝備,恐怕應付不了啊。”
“亂黨能有多少人?這一萬大軍踩都能踩死他們!”
“大人冷靜,還是謹慎一些的好啊!”
保年也就是說說氣話,他明白得很,自從長毛之亂后朝廷已經非常重視火藥武器的使用,但再好的武器也得用對人。參加甲午年朝鮮之戰的淮軍將領曾對保年說過,戰爭之前清軍陸軍已經裝備了先進的武器,包括毛瑟單發后裝線膛槍、連發毛瑟槍、格林炮、克虜伯快炮等等,比日本人的武器高出一個等次,不照樣被打得找不著北,最后不得不簽訂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那還是稱得上精銳的淮軍,換上自己這些綠營,能打成什么樣?
“綠營靠不住,我聽說朝廷甚至想裁撤綠營,該練新軍。河源亂黨一定要剿滅,現在的問題是拿什么剿滅他們?”
“可惜的是朝廷正和洋人交戰,不然我們可以仿照長毛之亂時雇傭洋人作戰。”
“不可,太后現在正在氣頭上,我們招惹洋人不是添亂嘛!人數太少我們就想辦法增加,那些下賤的匪盜平日里多受我們照拂,要不是我保年,他們早就被李鴻章干掉了,現在就是他們為我們效力的時候。你去聯系一下,就說如果他們加入剿匪隊伍,攻破河源后準許他們自由清洗三天!這些見利忘義的東西一定會同意的,注意一點,一定要保密,不能讓人知道是我們同意他們劫掠的。”
“大人高見!那些盜匪可以作為炮灰使用,他們死多少都與我們無關,到時候我們既平了亂黨,又損失極少,還打擊了盜匪的囂張氣焰,可謂一舉三得啊,小的對大人佩服的五體投地!”蘇燦趕忙馬屁送上,保年端著茶杯微微一笑,內心也為自己的聰明才智驕傲不已。
廣東盜匪橫行,但并不是所有的盜匪都是專業從事這個行業,大部分都是半職業性質的,搶劫偷盜這是他們的副業,甚至有些村子整村都干,碰上外來者換上刀斧手起刀落,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可以說他們毫無人性,但從深處看他們其實是被環境所迫,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罷了,廣東如此,海盜更是盛行,到了湘西等地區,那里的山匪其實也是同樣的情況。圍剿河源革命黨的事情海盜派不上用場,蘇燦聯系的多是山匪。
“劉老大,這件事你考慮的怎么樣?那蘇燦代表的可是廣州將軍保年,咱們這些年能安生,多少靠的保年的照拂,我們雖然不怕官兵,但多少也是麻煩,咱們還是盡量不去招惹保年得好。”說話的是廣東巨匪毛五,得到蘇燦的邀請后毛五非常心動,蘇燦不僅許諾攻破河源后隨便劫掠,還能清除自己這些人的案底,給一個團練的身份,那才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以后劫掠更方便!當然,說服其他匪盜團伙的事情就交給毛五了,他在廣東的地下勢力中很有面子,手下不僅有三千多亡命徒、兩百多條單發、連發快槍,還與天地會有些聯系,自己本身就是天地會的香主,不過現在天地會勢力衰弱,自己也就是掛個名頭罷了,他對反清的事一點也不上心,就算天地會里面也沒有幾個人想著反清吧,都忙著撈錢奪權呢!
劉老大真名沒人知道,只是因為他的臉上有一條長長的刀疤,得外號“劉大疤”,此人在廣東佛山地區稱王稱霸,手下兩千多人,一百多條槍,沒人敢惹。凡是過往商家、地方鄉紳,都要向他繳納保護費,不然就是人頭落地、性命不保,當然,他也不會貿然攻擊那些大戶,人家的護院、槍支不比自己少,只不過不屑于做沒本的買賣。劉大疤一向瞧不起毛五,認為他就是個墻頭草,哪里有好處就往哪里鉆,前些年毛五曾經為了佛山冶鐵業與自己開戰,雙方損失都不小,算是結下了梁子。這次毛五邀請自己到廣州自強大酒店商談大買賣,自己也是猶豫許久,后來保年手下的蘇燦親自下帖子自己才算放下心來,有保年的保證在,毛五不敢對自己怎么樣。
“毛老大,你說的我都同意,但你可知道河源亂黨是個什么路數?我聽手下說他們有快槍、大炮,惠州提督唐春和碣石總兵魯三達帶兵清剿,近三千人大敗虧輸,兩人生死不明。這么看來那些亂黨可不是好惹的,咱們一定得慎重。”
“劉大疤,我看你是年紀越大膽子越小,這回帶頭的是廣州將軍,人家有幾萬人馬,快槍、火炮無數,能帶上咱們說明保年將軍為人豁達,發財不忘兄弟。莫非你要放棄這個發大財的好機會?我可告訴你,如果不同意,我保證不了保年時候算賬,就算河源是個火坑我們也得往里跳!”
“桿塔老木,算我一個,富貴險中求,干成這票后咱們也算是有官身的人了,以后干什么都方便,值得冒險!”
“這才對嘛,劉老哥,西邊那幾個兄弟就交給你了,蘇燦大人說過了,這回要讓所有有實力的兄弟都加入進來,這么大的生意,加入越早獲利越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