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趙氏商隊遇到素利的時候,趙銀龍還做了一件事。
隊伍里有一個孩子,那是他的親生兒子趙念真,他始終還念自己在真定的那一段時光。
在賀蘭山下,趙家人慘敗,亡命奔逃,每天看著太陽的方向一直往東。
在路上,遇到一個不知道從哪個部落逃脫出來的女奴,趙銀龍甚至連她死的時候,都不清楚她是那個種族的,只是記得那一雙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段怎樣的眼睛啊,里面沒有任何雜質,如湖水般清澈。
大哥和三弟再也沒有回來,趙銀龍本人也身受重傷,走路都很困難。
是那個叫奴奴的女人,恩,她自己只會說這兩個字,一路上始終照料著自己。
趙孟做主,兩人就在一起了,沒有婚禮,只是簡單的住在一起,一年后兒子出生,她卻沒能活過來,趙銀龍抱著她的尸體,一天一夜。
從那以后,他沒有再娶,獨自帶著兒子,從真定到安平,從中原到塞外,一直帶著。
“念真,爸爸對不起你。”趙銀龍從身上解下一把劍,上面刻著個趙字:“跑吧,能跑多遠就跑多遠,跑回真定,告訴你大伯我的事情。”
“兄弟們,”他正色對其他商隊成員說:“這次估計是鮮卑王發了瘋,我們回不去了。你們也跑,使勁往南。”
說完,趙銀龍翻身上馬,帶著護衛隊的人,義無反顧,沖向鮮卑人。
然而,商隊的人一個都沒動,其中一個年長的見趙銀龍發愣,在他后腦勺上使勁拍了一把,低聲吼道:“還不快跑,讓我們白死嗎?”
一次次往來于塞外和安平之間,他們信任趙銀龍。知道這個武功高強的人能帶著自己等人,戰勝任何鮮卑人。
護衛隊的人,始終維持在一百二十人,從真定過來的。在一次和胡人的沖突中,死了兩人。安平的部曲不斷加入,他們一直在護衛著商隊。
這次,面對鋪天蓋地的鮮卑人,大家都明白。不能生還了,把生的希望寄托在那個十一歲卻長得比一般十五六歲的孩子還要壯的少年。
只有他,修煉了導引術,為了讓他筑基,他父親這些年的資源都花在了他身上,自己的武功始終在原地踏步。
趙念真如何不明白?悄悄潛入草叢,不停回望。
他看見了,一些商隊的人看著南方,那是我們的家鄉。有些人看著趙銀龍等人和鮮卑人大呼酣戰,看見不斷有人受傷。
整個商隊猶如死一般的沉寂。好幾次趙念真都想沖回去和父親一起并肩作戰。
后來,他看不到父親了,被一波又一波的鮮卑人所包圍。
但是,父親還在,他一直在大吼,一直在歡笑,直到那一眼望不到邊的又一支鮮卑隊伍出現,一到就控制了整個場地。
整支商隊都被圍了起來,漢人都看不見了。
“趙銀龍是吧?”那是一個聲音有些宏厚的中年鮮卑人:“你今天是跑不掉的,投降吧。這些年我麾下有不少漢人。”
“你們漢人有一句古話:識時務者為俊杰,我今天帶了三萬人,別想著其他人來救你。”
“把你們的包裹解開,丟給他看看。讓他明白真沒有人了。”
雖然隔著老遠,趙念真能看出那是一顆顆的人頭,是另外兩支隊伍的人。
人頭堆在地上,一兩千個,密密麻麻堆在一起,形成一座半丈高的小丘。
父親的聲音又出現了:“圖斥赫。當年我跟著趙孟大哥的時候見過你,在比武中你落敗了。還記得脖子上那道傷疤嗎?是大哥留下的。”
“趙孟?”圖斥赫又驚又怒:“他還活著?我正要找他麻煩,以報當年一箭之仇。”
他沒有修煉過導引術,聲音時斷時續,草原上的風不小,從趙念真所在的草叢吹向東北方,呼呼作響。
“哈哈,當年大哥不想和你們鮮卑人引起爭執,”趙銀龍的聲音依然豪邁:“你僥幸逃得一條狗命,不去珍惜,要讓他親自來取嗎?”
父親和自己在一起,經常都給自己講故事,真定趙家的商隊,足跡走遍了整個大漠。
那個素未謀面的大伯,在父親的描述中,是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曾經在賀蘭山下,拼著自己受傷,掩護著父親,要不然就沒有后來的自己。
當年的事情,父親和趙念真講過,那還是二十多年前的事。
那時的鮮卑人沒有統一草原,檀石槐是一個勇猛的部落首領,圖斥赫只是他手下一個比較出色的親衛而已。
那時候的鮮卑人很窮,他們很想得到趙家的糧食,卻不想給出任何報酬。
不管在草原還是中原,拳頭就是硬道理,成長中的鮮卑部落,并不想屠滅商隊,不然他們會面臨大漢朝與匈奴人的雙重打擊。
大漢遼西太守趙苞,是宦官趙忠的從兄,對深宮中的那位毫不感冒,卻對任何胡人絕不留情,是一位鐵硬的人物,檀石槐惹不起。
是以雙方提出以武力決定糧食的歸屬,趙孟身先士卒,一個人連挑鮮卑十勇士。
至于這個圖斥赫,連名字都沒怎么讓人記住,不過是其中之一。
打那以后,真定趙家在鮮卑人的地盤上通行無阻,直到檀石槐統一草原。
圖斥赫又驚又怒,不給趙銀龍等人任何機會。
遠處的趙念真,聽見了父親的聲音:“圖斥赫,你這個孬種,連出戰的勇氣都沒有嗎?”
“這些人都是你的族人,你連他們的命都不要,全部射死在這里?”
“圖斥赫,你記住了,我趙銀龍做鬼都不會放過你,趙孟大哥會為我們報仇的。”
眼淚不由自主流了出來,聽見那些熟悉的慘叫聲,趙念真再也忍不住哭了。
父親說,好男兒流血不流淚,對不起,父親,今后我再也不流淚。
但是,今天,讓真兒痛痛快快為你們哭一次。
再也聽不到父親的聲音,只有鮮卑人的歡呼聲。
“你們上前去,把所有漢人的頭割下來,我們帶著到王那里去領賞!”圖斥赫的聲音這次傳得很清晰。
這些年和鮮卑人打交道,趙念真的鮮卑話比父親還要好,聽得清清楚楚。
不,不能讓他們糟蹋父親的身體。
他從懷里取出火石,一下,兩下,手有些顫抖。
終于,點著了枯草,發出轟的一聲。
火借風勢,直撲向父親所在的地方,濃煙滾滾。
趙念真頭也不回,向南狂奔。(未完待續。)